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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君禹連忙跟上,發現書房裡只擺放著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並沒有多餘的陳設。他正走來走去四下查看,卻見祁澤廣袖一拂,原本狹小的空間竟扭曲起來,經過幾秒鐘的震dàng,一個更為幽深開闊的空間忽然出現。
“空間摺疊?”嚴君禹滿心愕然。空間摺疊技術早已在帝國普及,但像祁澤這樣不藉助能量晶和空間物質的輔助就能把次元空間疊加在現實空間的手段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果人人都擁有這種技術,那麼帝都星的房價也不會因為人口的bào增而逐年上漲。
目前,在市面上流通的空間鈕最大的能有幾千平米,但裡面沒有空氣,時間流速為零,根本不能儲存活物。也就是說,祁澤現在開闢的這個能連接現實空間的次元空間,僅從技術層面來講就高出帝國科技幾百年。而帝國科技在整個黑眼星系都是最先進的。
“你究竟來自哪裡?”雖然這樣問著,但嚴君禹幾乎能夠肯定少年是外星系來客。如果他背後的勢力擁有如此高端的科技與軍事力量,早就已經稱霸黑眼星系,又哪裡會讓帝國和聯邦獨占鰲頭?
原本最不可能的猜測,現在反而最接近真。相。嚴君禹揉了揉眉心,感到事態比自己預想得更複雜,更棘手。域外qiáng敵可比本土宿敵難對付多了,只但願祁澤對流著相同血液的族人不曾抱有惡意。
他兀自思量了一會兒,回過神才發現祁澤已經走入那莫名出現的空間,於是立刻跟過去。
這是一個由巨大岩石堆砌而成的宮殿,殿內穹頂由九根立柱支撐,柱身雕刻著許多樸拙大氣的圖騰。嚴君禹走近細看,只認出龍、鳳兩種神shòu,其他都沒見過。
龍、鳳自古以來就是華夏族的象徵,而殿內處處可見這些雕刻,無不證明祁澤與華夏族的淵源。當年那些華夏先祖是因為反對基因改造和異種通婚才離開,難怪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碳基人。
嚴君禹恍然大悟,不知不覺間,對祁澤的惡感又消減很多,反而隱隱生出一些認同感。華夏族是一個很注重血脈的民族,無論在多遠的他鄉遇見,他們總會給予同族最大的包容與幫助。也正因為這種不可磨滅的天xing,他們才能在滅世災難中留下最多火種。
祁澤是同族,如果他不心存惡意,完全可以留在帝國好好生活。這樣想著,嚴君禹冷硬的面部線條不禁柔和下來。他在殿內四處走動,查看,心裡滿懷激dàng與敬畏。
僅從建築風格推斷,這裡似乎是一處古老的遺蹟,而且是屬於華夏族的遺蹟。祁澤千里迢迢把它帶到黑眼星系是為了什麼?他又因何離開故土?
一個謎團解開,又有更多謎團顯現,嚴君禹的心qíng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開始,他只感到忌憚與憂慮,現在卻平添許多探查真。相和追根溯源的渴望。帝國耗費巨大成本去保護古文化,卻始終不見成效,但流落在外的同胞卻似乎做得很好。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祁澤從空間鈕里取出一塊黑色膏狀物投入大殿中央的銅爐,一縷青煙裊裊上升,帶出一股馥郁香氣。與此同時,鑲嵌在立柱上的壁燈無火自燃,一盞接一盞,照亮了整個空間。
黑暗靜謐的大殿深處,一塊劍痕累累的石碑終於顯出全貌,一股雄渾無比而又浩如瀚海的力量由碑體透出,僅輻she到微小的一絲,也令嚴君禹的jīng神體動dàng起來。他駭然倒退,滿目驚愕。
而祁澤卻慢慢走近,最終在石碑前跪下,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三炷香。他握香叩拜,三拜之後把香cha。入銅爐,又再三叩拜。咚咚咚,沉悶的磕頭聲在穹頂與立柱間回dàng,無端令人心酸。
石碑上雕刻著五個方塊字,字體是最古老的篆書,別說嚴君禹不認識,就算把帝國最具權威的考古學家請來,他們也未必能讀懂。但即便如此,嚴君禹也明白祁澤在gān什麼。
這種字碑是華夏族人用來記述逝者生平的,唯有死人的名字才會被雕刻在上面,以供後人焚香禮拜,誠心祭奠。這種只存在於歷史文獻中的習俗與禮節,現在卻真切地上演著,難怪祁澤的一舉一動那樣莊嚴肅穆,沉默悲哀。仔細看,他眼角似乎凝結著一點水跡,在燭火地照耀下閃爍微光。
嚴君禹不受控制地走近,在少年身邊跪下,正想開口安慰,卻聽對方低聲呢喃,“天道甚浩曠,太玄無形容。虛寂不可睹,宗門已消亡……”念到這一句,他清朗的聲線變得既沙啞又哽咽,眼裡盈滿水光,似乎只要輕輕一眨就能掉下淚來。
當嚴君禹以為少年下一刻就會失聲痛哭時,他卻仰起頭,面無表qíng地凝視穹頂,臉上露出深刻的恨意和濃重的思念。然而只是一瞬間,他就調整過來,再垂頭時眼裡的淚光已揮發殆盡,種種劇烈的qíng緒也都埋入心底。
這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也是一個背負著仇恨的孩子。嚴君禹終於窺見一絲真實,也對少年的來歷有了幾分模糊的猜測。
他言談舉止十分優雅端華,可見家世定然不凡。他寫的那些字,說的那些話,無不充滿古韻,必然從小就接受國學薰陶,且功底深厚。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裡,卻流落到幾億光年,甚至幾十億光年的外星球,被這裡的人當成碳基人肆意踐踏欺rǔ?
最合理的猜測有兩個:一是離家出走;二是受到迫害。
嚴君禹看看石碑,又看看跪伏在碑前神qíng痛切的少年,幾乎可以肯定答案是第二種。恍然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對方的場景:他躺在血泊中,用無比灼亮的目光看過來,那qiáng烈的求生的意念令自己印象深刻,久久難忘。
後來少年在醫院裡躺了三個月,期間一言不發,正巧當時有一架民用飛艦在海皇星墜落,其中一位乘客是碳基人,正準備來海皇星軍事學院讀書,屍體始終沒能找到。醫院的護士查了少年的基因,發現是碳基,年齡也對上了,自然就把他認作了空難倖存者。
他從始至終沒表明過身份,一切都是順水推舟而已。難怪他對歐陽曄說自己從未說謊,也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之所以來到黑眼星系,最大的可能是躲避仇人追殺。
想明白前因後果,嚴君禹目光更柔軟幾分,用半透明的手掌拍了拍少年發頂,低聲安慰,“你沒有親人了是嗎?那就更應該好好活著。”
少年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沖石碑重重磕了一個頭,挺直腰時臉上再沒有悲痛仇恨的表qíng,而是滿滿的堅毅。
第10章
祁澤祭拜完石碑走到書房門口,伸手一抹,散發著古樸氣息的大殿就消失了。
嚴君禹沒再露出驚訝的表qíng,似乎已經習慣了種種異像,自言自語道,“原來歷史書上的記載都是真的。我們華夏人在祭拜先祖前必須沐浴、焚香、換上隆重的祭服。你的禮儀很好,是家裡長輩教的嗎?只可惜我們這裡早就忘了華夏族的傳統,與異族同化了。”
如果可以,他很想摸一摸放置在chuáng上的長袍,但這種未經過允許的行為很不禮貌,哪怕誰也看不見,他也做不出來。用遺憾的目光看著少年把長袍摺疊整齊,收進空間鈕,他繼續問道,“你來自哪兒?是誰把你送來的?”
少年當然不會回答,沉默地收拾完房間,然後半躺在chuáng上撥弄智腦。由於他是碳基人,沒有jīng神力作為支撐,自然也無法使用營養艙接駁器進入星網閒逛,於是只能打開書頁網站瀏覽新聞。
嚴君禹站在他身邊,彎下腰去看屏幕,發現他最常翻閱的網頁是軍部創建的探索版面。每隔一月,軍部就會把派去外太空進行開拓活動的艦隊發來的消息刊登在上面,或是發現了不知名的星球,或是發現了不知名的動植物或礦物,總之都是些對年輕人來說很枯燥無味的消息。
但祁澤卻看得很認真,逐字逐句閱讀,一張圖片一張圖片審核,臉上不時露出失望的表qíng。
“你在尋找什麼?來自家鄉的消息?”嚴君禹低聲詢問。
很快,他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只見少年心緒煩亂地關掉網頁,在搜尋引擎上輸入“乾元”二字,引擎下方出現許多條目,都是少年近期以來搜索的相關內容,有“乾元大陸、乾元星系、乾元星球、乾元帝國”等等,均與乾元脫不開關係。
嚴君禹雖然不是諜報人員,卻具備足夠的軍事素質,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少年的來處。
“你的家鄉叫做乾元?”他半是猜測,半是肯定,“我可以非常確切地告訴你,黑眼星系沒有任何一顆星球名叫乾元,甚至連相似的地名都沒有。”隨著他話音落下,搜尋引擎也給出答案,除了注音註解和幾本小說中的相同用詞,再沒有任何線索。
沒有乾元大陸,沒有乾元星系,什麼都沒有。
祁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卻又在下一秒振作起來,開始搜索時空旅行、次元世界、蟲dòng穿越等相關內容。
這下,嚴君禹什麼都明白了,直起腰,篤定道,“你來自一個名叫乾元的星球是嗎?但看你現在一籌莫展的樣子,似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你迷失在星際了。”
他完全否定了少年是聯邦間諜的猜測。當一個人獨處時,表現出來的qíng緒和行為才是最真實的。他剛才展現的一切都是他的底牌,gān擾監控設備的技術,無信號源監控技術,次元空間疊加技術,激發異能技術,每一樣都足夠撼動現存的科技體系。
如果少年是間諜,嚴君禹實在想不出黑眼星系有哪一方勢力能控制他。更甚者,單憑他掌握的這些技術,應該是帝國和聯邦往他身邊派遣間諜才對。
沉思中,祁澤看完了相關內容,似乎還是一無所獲,於是有些意興闌珊。他找出黑眼星系的全息圖片,投she在天花板上,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默默注視它,仿佛想透過旋轉的星雲,看到另一片大陸。
他眼裡慢慢浮上一層水光,似乎又要落淚,卻被飛快眨去。這時候的他既脆弱又堅qiáng,唯有離開故土,流落到異鄉的孩子才會露出這樣的表qíng。
嚴君禹一面嘆息一面拍打他毛茸茸的發頂,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黑眼星系又名睡美人星系,星系中間呈現大片的紅色,這代表氫元素充足,是新星誕生不可缺少的物質。但在星系外圍,兩團淡紅色的星雲各自向著另一邊旋轉,形成兩個漩渦,這是兩個古老星系合併的結果。每一天,黑眼星系都會誕生大量新星;每一天,又會有無數星辰在碰撞中泯滅。
這是一個死亡與新生並存在星系,也是一個處處暗藏危險的星系。正因為它的特殊xing,導致其他星系的異族很難入侵,因為兩個古老星系在合併中會產生許多蟲dòng,誰也不知道蟲dòng的那一頭連接著什麼。或許是另一個世界,又或許是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