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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沒事了,再忍幾分鐘就好。”祁澤把高大的男人抱在懷裡,像誘哄小孩一般誘哄著對方。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忍多久這種痛苦才能過去,但依稀記得小時候,父親為他煉體時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心裡想著再忍幾分鐘,瀕臨崩潰的意志力就會變得牢固一點,回過頭來便會發現,痛苦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放棄堅持。
當是時,祁澤無法體會父親的心qíng,但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感同身受。qiáng大的嚴君禹令他心折,脆弱的嚴君禹令他心疼。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在對方遍布冷汗的額頭烙下一個親吻。
嚴君禹緊閉地雙眼猛然睜開,錯愕地看著他。
“親一下就不痛了,我爹就是這樣做的。”祁澤慌亂無措地解釋。
嚴君禹渾濁的雙眼放she出明亮的光芒,哪怕痛到極致,嘴角依然綻開一抹笑容,“果然好多了。這個辦法很有效。”
“那就好。”祁澤悄悄吐出一口氣,然後用袖子去擦男人布滿冷汗的額頭。
“別擦。”嚴君禹握住他手腕,虛弱道,“這次這個印記,我想留下來。”
“哦,你愛留就留吧。”祁澤感覺自己被調戲了,抱著男人的大腦袋,傻乎乎地發呆。李子謙坐在兩人對面,臉色有些暗淡,見歐陽曄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似乎想過去,立刻把人摁住。
“君禹不舒服,你別去打擾他休息。”他低聲說道。
“你沒聽紅鬼的人說嗎?咱們沒來的時候他比現在痛多了,照樣巡邏、探險、戰鬥,跟沒事人一樣。祁少一來他就慫了,這是在使苦ròu計呢,真卑鄙!”歐陽曄憤憤不平地低語。
“你要是眼紅,不如自己也吃一隻蟲子?”李子謙給出一條建議。
歐陽曄打了一個哆嗦,不敢說話了。小黑咯咯咯地笑起來,小手伸進衣兜里,摸出一條毒蟲,把歐陽大少爺嚇得屁滾尿流。辛苦了一天的大兵們被這輕鬆的氛圍感染,也都露出愉悅的表qíng。
半小時後,嚴君禹才從劇烈的疼痛中解脫。他半靠在樹gān上,把祁澤的兩隻腿抱在懷裡揉捏,祁澤手裡拿著一支營養液,慢慢餵進他嘴裡,自己也叼著一支,時不時吸一口。
明蕊在地上畫了一幅簡易地圖,告訴大家明天將路過哪些地方,有可能遇見什麼危險。雖然所有的電子設備都不能用了,但她的大腦就是資料庫,隨時能調取ME219號星球的資料。
“這裡有一個占地八萬平方公里的湖泊,我們的飲用水不夠了,可以去看一看。”她拿出一個小水壺,放在耳邊搖晃。只剩下小半瓶的水丁零噹啷作響,聽上去很悅耳,卻實在叫人高興不起來。
“如果湖水受到污染怎麼辦?”láng牙沉聲開口。氣溫越來越高,人體在跋涉中會大量脫水,自然也需要大量補充,原本能喝兩個月的飲用水,現在恐怕只能支持三十多天。
“那就挖地下水看看。”李子謙從容道,“說不定在水喝光之前,我們能找到離開的辦法。”
“行吧。”láng牙可不敢跟這些怪物嗆聲,乖乖坐著旁聽。
“水和食物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祁澤保證道。
眾人不知為何,竟齊齊放鬆下來,見他拿出許多小瓶子,頭皮又是一麻。
“祁少,你要gān什麼?”歐陽曄跑開十米遠才顫聲詢問。
“煉蠱,膽小的不要看。”祁澤從乾坤袋裡摸出一口大瓮,放在地上,把收集到的毒液一一倒進去,用靈力攪拌均勻。熒huáng、亮藍、紫紅、粉綠……各種色彩鮮艷的液體慢慢融合、催化,最終變成深黑色的粘液,並咕咚咕咚冒出氣泡。
腥臭的氣味在營地里蔓延,令所有人退避三舍。他們早已見證過這些毒液的可怕,有的能令人即刻死亡,有的能消融骨ròu,有的能蝕穿鋼板,如果把它們融合在一起,又會造成怎樣的破壞力?
“煉蠱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啊?老子早晚會被這個古里古怪的祁大師整瘋!”láng牙咬牙切齒地低語。
“頭兒,我也不知道煉蠱是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啊!這個祁澤該不會是生物科學家吧?”一名星盜猜測道,“你看他,像不像在做生化實驗?那大缸里的東西應該是某種生化武器。”
“做生化實驗既不戴防毒面具,又不穿防護服?你當我傻啊?”láng牙一腳把人踹開,越發摸不准少年的路數。
祁澤卻不管別人怎麼想,叮囑嚴君禹別被毒液濺到,這才把路上抓來的各種毒蟲倒進大瓮。
在乾元大陸,煉蠱屬於邪術的一種,越是厲害的蠱王,吞噬的毒汁和毒蟲就越多。曾經有一位蠱師煉製出仙級蠱王,所用毒液九千九百九十九種,所用毒蟲九千九百九十九種,蠱王一出天道有感,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滅殺,被那仙蠱硬扛過去,直接帶領蠱師飛升了。
祁澤從父親口中聽到這個勵志的故事,對蠱術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曾費心鑽研過一段時間。現在,他沒辦法了解這顆星球有哪些毒物,夠不夠一萬九千九百九十八種,哪幾種最厲害,於是只能採用這種笨辦法,看見什麼抓什麼。所幸此處被魔氣感染,並不缺少毒物,或早或晚總能煉成。
蠱蟲入了毒液,有的頃刻間被融成汁水,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卻生龍活虎,彈跳不休。大瓮被它們反覆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聽在不明就裡的人耳里堪比魔音。
“祁大師,您到底在gān什麼?會不會出問題?”一名大兵實在受不了了,走過來戰戰兢兢地發問。
“不會,你們要是不敢看就出去巡邏。”祁澤雙手貼在瓮肚上,源源不斷地輸入靈氣。
大兵瞄了一眼瓮口,臉色瞬間慘白。毒液正以ròu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不是蒸發了,而是被那些毒蟲爭相吞食。它們顏色變得更鮮艷,個頭也更大,有的還發出綠瑩瑩的光芒,看上去詭異至極。這還不算,喝完毒液,它們竟開始自相殘殺,你咬掉我的頭顱,我刺穿你的腹部,各種斷肢四處飛濺。
“我,我,我去巡邏。”大兵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屁滾尿流地跑了。
李子謙往瓮里看了看,啞聲開口,“沒想到蟲族內部的戰爭才是最殘酷的。我這個上過蟲族戰場的人都有些發憷。”
“是嗎?我看看。”láng牙終於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來探祁澤的底,伸長脖子往裡一看,差點腿軟地栽進去。嚇人,太他媽嚇人了!那些蟲子竟然產生了變異,一隻比一隻醜陋,有的還會發出吚吚嗚嗚地嘶鳴,扭曲著、蠕動著擠作一團,互相殘殺吞食。它們的數量正在飛快減少,而倖存下來的再一次產生了變異,個頭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艷,看一眼就令人脊背發寒。
“我屮艸芔茻!”láng牙一連罵了很多個髒字,倒退五六米才堪堪站穩。不用想也知道,這些本就劇毒無比的蟲子現在變得更可怕了。
“你沒看見有些蟲子長出翅膀了嗎?它們會飛出來!”他急得跳腳。
“飛不出來。”這口大瓮是專門用來煉蠱的靈器,內里嵌入無數法陣,連高階修士都打不破,更何況蠱蟲?但祁澤沒工夫向旁人解釋,只不斷輸入靈氣,以激發這些蟲子的凶xing。
大瓮里又是嘰嘰哇哇一陣亂鬥,一刻鐘後,數百隻蠱蟲竟只剩下一隻,模樣像蠶,顏色卻五彩繽紛,背生一雙透明羽翼,胖乎乎的,倒是有點可愛。但除了流口水的小黑,似乎沒人能get到祁澤的萌點。
看見祁澤把手伸進瓮里抓蟲,所有人都露出慘不忍睹的表qíng。嚴君禹對他再有信心,此時也難免發虛,阻攔道,“別動,它會咬人。”
“沒事。”祁澤把靈力附著在手上,隔絕了蟲子的攻擊,把它撈出來後遞給嚴君禹,吩咐道,“吃了它。”
“你說什麼?”嚴君禹懷疑自己聽力出了問題。
“吃了它,趁熱!”祁澤不厭其煩地重複。他也是太想當然了,滿以為煉製仙蠱很容易,實踐起來才明白,一萬九千九百九十八種毒物只是基數,每一種還需用無數毒物來培養,那數字認真算起來簡直龐大的嚇人。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就會儘量走到頂峰。嚴君禹可以生來平庸,卻不能因為他的無能而變得平庸。
“你讓我們隊長吃了它?”大兵們坐不住了,紛紛圍上來。
“相信我。”祁澤誰也不看,只死死盯著嚴君禹。只要對方流露出一絲膽怯,他就會放棄這條路。他能走到頂峰,那是在沒人拖後腿的qíng況下。
“祁,祁少,你知道自己在gān什麼嗎?”歐陽曄戰戰兢兢開口。李子謙默不作聲,卻是一臉菜色。láng牙捂著嘴,眯著眼,不知是在幸災樂禍還是qiáng忍噁心。
“你吃不吃?不吃算了。”祁澤見嚴君禹久久不動,心裡難免有點受傷。他正想把蠱王收回來,嚴君禹卻忽然接過去,毫不猶豫地送進嘴裡。蟲子太長太大,肥碩的屁股在他嘴唇外扭動,他用力吞咽了好一會兒才把它送進胃裡。
禁錮在丹田裡的蟲shòu有所感應,立刻伸出長長的觸手,把蠱王拽過去。兩隻蟲子凶xing大發,以命相搏,差點沒把嚴君禹的肚皮撐破。他原以為自己已嘗遍世間最劇烈的疼痛,到現在才明白,痛苦是永遠沒有底限的。
“唔……”他悶哼一聲,栽進少年懷裡。這次不是故意示弱、撒嬌,而是真的沒能忍住。
祁澤立刻把他抱住,輕輕放在地上,雙手不斷擦掉他額頭的冷汗,“忍一忍就過去了。相信我,我不會害你。”他只能反覆念叨這句話,心裡難受得厲害。
“我,相,信,你。”哪怕痛到失去神智,嚴君禹依然從牙fèng里擠出這句話。
“隊長中毒了是嗎?你為什麼要讓他吃那種鬼東西?”一名大兵怒吼起來。
“兄弟,你冷靜點。”李子謙箍住對方脖頸,qiáng硬地拉走,又擋在祁少跟前,冷聲道,“要給你們隊長報仇,等他死了再說。”話音未落,雙手已經變成鋒利的shòu爪。
大兵們見識過這雙手的厲害,輕易不敢亂動。歐陽曄和明蕊跑過來,組成一堵人牆。小黑坐在嚴君禹腹部,口裡滴滴答答流著唾液。láng牙心裡喊著“打啊,打起來啊”,面上卻擺出焦急的表qíng。
眾人心思各異,卻都僵持在原地。過了大約半小時,嚴君禹才緩過來。真正痛得難以忍受的時候,他反而會儘量控制自己的身體,既不發抖也不掙扎,免得祁澤更擔心。他半坐起身,頭髮和衣服全被汗水打濕,整個人像從湖裡撈出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