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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北州乃是接壤高羅與多寶國的要塞,這些年來,大豐一直在此地設有守備軍,節度使雖然沒有直接調令軍隊的權利,但是緊急qíng況下,卻可以任軍中參軍,與邊疆將領共議要務。

    這也是為了避免邊軍擁兵自重,不聽朝廷派遣,所以才讓節度使與軍隊相互監督,相互挾制。

    現在聽陛下突然問題青北州節度使,張仲瀚拱手道:“陛下,魏亭此人博學多才,先帝在時,曾誇他有經世之才。”

    “哦?”晉鞅挑眉,被先帝誇過的人,是名副其實還是……

    張仲瀚明白陛下的沒有說出來的話,便解釋道:“此人由司馬大人推薦入朝,原在國子監任職,後因被先帝賞識,於是就任兵部侍中,後升任兵部侍郎,後來青北州節度使犯下通敵賣國大罪,滿門抄斬後,就由魏亭接任青北州節度使這一要職。”

    “看來魏亭當初很受父皇信任,不然也不會讓他擔任如此要職,”晉鞅合上手中的奏摺,似笑非笑道,“魏亭上奏摺,參青北守備將軍趙進與高羅人來往甚密,張大人怎麼看?”  

    張仲瀚聞言,愣了一下後道:“陛下,臣以為,事未查,便不明,此事尚未查清以前,微臣不敢妄言。”

    “是啊,事qíng未查清前,連你堂堂丞相都不敢妄言,可為什麼魏亭這個節度使,便憑藉幾封不知真假的書信,言之鑿鑿說守衛疆土的將軍通敵賣國呢?!”晉鞅把晉鞅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朕瞧著,有些節度使的心是越來越大了。”

    張仲瀚見晉鞅發貨,額頭冒出細汗,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摺,不敢去撿,而是小聲勸慰道:“請陛下息怒,不要因這等小人傷了身子。”

    晉鞅嗤笑一聲,站起身把手在身後,語氣淡漠道:“張大人,朕還在錦州時,就聽聞司馬家門客遍天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司馬家,那也只是陛下您的臣民而已,”張仲瀚後背的冷汗已經侵濕了內衫,他拱手垂腰而立,“陛下,天下姓晉不姓司馬,也不姓李。”

    晉鞅聞言輕笑出聲,只是這聲笑聽在張仲瀚耳中,格外的讓人敬畏。  

    “世人常說,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晉鞅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在風中搖曳的樹枝,“朕這個流水的皇帝,哪及司馬家與李家之威儀?”

    “陛下,”張仲瀚滿頭大汗,可是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擦,看著站在窗前的帝王,他咬了咬牙,掀起外袍跪了下去:“陛下,在微臣眼中,世間只有陛下,再無司馬與李家。”

    晉鞅回頭,看著額頭抵地恭恭敬敬跪著的張仲瀚,走上前親手扶起他道:“朕相信張相的忠誠。”

    “謝陛下的信任。”張仲瀚覺得扶著自己的那隻手重於千斤,但是在這個瞬間,他往日那搖擺不定的心,終於下了決定。

    學得文與武,貨與帝王家。他這個寒門出身的丞相,整日被司馬家與李家二系擠壓的出不了頭,不如忠誠於皇上,推翻司馬家與李家,成為真真正正的丞相。

    現在陛下對魏亭不滿,何嘗不是對司馬氏與李氏二族的不滿。這天底下,哪會有願意讓臣子凌駕於自己之上的帝王。

    “宣朕旨意,傳青北州節度使魏亭,青北州守備軍將軍趙進回京述職。”晉鞅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讓他們即可回京,不得拖延。”  

    “是。”張仲瀚心裡清楚,陛下這是要對司馬家動手了。

    紫宸殿中,顧如玖正在翻開殿中省呈報上來,關於各宮用度的報表。除了康泉宮的報表被她打回給殿中省外,其他各宮詳細qíng況,她全部都看了。

    看完先帝在時各宮妃嬪的用度,顧如玖在心裡搖頭,若是大豐歷代皇帝都如先帝這般,只怕大豐早就亡國了。

    “這魏太妃當年聖寵正濃之時,吃穿用度竟比我現在這個皇后還要奢靡,”顧如玖放下報表,“難怪現在這些太妃恨她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恨好。”

    “可憐也好,可恨也罷,終究是一飲一啄,因果報應而已,”秋羅輕輕替她按捏著肩膀,小聲道,“現在魏太妃的娘家早已經門庭冷落,無人搭理,也算得上活該了。”

    顧如玖笑了笑:“魏家雖然已經失勢,但是魏太妃還有位頗有實權的叔父,只要她這位叔父在,京城裡的人,還不至於讓魏家太過難堪。”

    更何況這宮廷中,最活該的不是那些妃嬪,而是讓無數女人葬送青chūn年華的皇帝。  

    若不是先帝貪花好色,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宮,並且昏聵無能,又哪會有張揚的魏家,哪會有被欺壓得生不如死的妃嬪?

    最該受咒罵的男人如今葬入皇陵,享盡子孫後代與天下萬民的祭奠,而那些被他糟蹋過的女人卻受驚唾罵,這事找誰說理去?

    “魏家還能有擁有實權的人物?”秋羅作為世家婢女,也算有些見識,但是畢竟沒有受過正經教育,所以對京中人員關係知道得有限。

    “青北州節度使魏亭,就是魏太妃的叔父,宮裡錢吳兩位太妃,不就是顧及著這位,才讓魏太妃留著一條xing命嗎?”顧如玖把手裡的報表扔到一邊,長長的舒口氣道,“這京城裡彎彎繞繞,虛虛實實。就像是一張大網,我們這些站在網中的人,誰也逃不開這張大網。”

    比如說魏亭是司馬家的人,又比如說德宜大長公主有意與李、司馬兩家jiāo好,所圖不小。

    只是這些事她不會跟秋羅講,甚至不想跟其他人講。

    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臨街有一家人被抄家,那時候母親帶著她跟姐姐坐在馬車裡,指著那亂糟糟的門口對她們說了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聰明人,但是卻缺不多話的聰明人。”

    她至今記得那戶人家門內傳出來的哭泣聲,哀求聲,尖叫聲,以及一個灰頭土臉的半大男孩朝她們馬車這邊跑過來,但是沒跑幾步,就被衛兵拖了回去。

    那個男孩哭得太悽慘,悽慘得讓她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權利,什麼叫皇室,什麼叫尊卑。

    聽說這家人是朝中新貴,十分受皇帝喜愛,家中出了一位十分受皇帝寵愛的妃嬪。但是沒多久,聽說那位寵妃做錯了事,這家人也因為在外妄言政事,最後寵妃被賜死,這家人也被治了罪。

    風光一時的新貴就這麼消失在京城,然後再無人提起。

    只有她還記得,那個男孩子被衛兵拖走時,眼中的無限恐懼與絕望。

    “娘娘,今日平郡王府的世子妃遞了請安貼來,不知您可要見一見她?”寶綠捧著一盞茶進來,見秋羅在給顧如玖捏肩膀,便把茶杯放到顧如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後坐在腳踏上,替顧如玖輕輕按捏著小腿,“還有德宜大長公主在昨日進了京,大概最近幾日便要進宮拜見您。”

    “德宜大長公主?”顧如玖若有所思道,“沈家遷入京城了?”  

    “想來是了,不然德宜大長公主怎麼會入京?”寶綠笑著道,“聽說沈家在桑gān郡十分有名望,他們離開時,無數百姓垂淚送行。”

    顧如玖聞言笑道:“好一個沈家,可真是深得民心。”

    寶綠等皇后娘娘這話有些不太對,便移開話題道,“平郡王世子妃遞的拜帖,奴婢可要去回了?”

    “不必,平郡王世子妃乃是名門之後,她要來,我又怎麼能拒絕,”顧如玖擺了擺手,讓秋羅與寶綠不必再為自己按摩,她伸手拿過寶綠之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再說,論輩分她還是我的長輩,又豈能怠慢,就讓她明天進宮吧。”

    “若是明日德宜大長公主也進宮……”

    “這不是正好,世子妃乃是司馬家的女子,德宜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媳也是司馬家的人,大家又都是宗室,人多熱鬧。”顧如玖放下茶杯,“我這個人,向來最喜歡熱鬧了。”

    “喜歡熱鬧好,”晉鞅從外面大跨步走了進來,走到顧如玖身邊坐下,笑著翻了一下旁邊放著的報表,只不過看了兩眼便沒什麼興趣的放下,“我聽何明提過,宮裡養著一個雜耍班子,你平時若是無聊,便讓這些人表演給你看,這樣便能熱鬧些。”  

    顧如玖見他額頭帶著汗,伸手從他脖子後面進去,摸了摸他的後背,果然後背上也出了細汗,忙讓秋羅取了gān的毛巾,然後隔在他的後背上,“陛下怎麼走得這般急,現在正是chūn末,時冷時熱的,若是生病了怎麼辦?”

    後背墊了塊毛巾,晉鞅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

    “別動,你現在正出著汗,我也不敢讓你去更衣,”顧如玖拿出手絹去擦他的額頭,“這樣墊著毛巾最妥當,你若是再扭來扭去,我就再墊一塊毛巾進去。”

    “好久久,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讓你擔心了,”被顧如玖念叨了幾句,晉鞅也不生氣,反而笑著上前拉著她的手道,“你別生氣,不然我就罪過了。”

    顧如玖替晉鞅擦gān額頭的汗漬,收回手後無奈嘆口氣道:“陛下若是再犯,我明日便搬去鸞和宮,好歹眼不見心不煩。”

    “百日尚未到,久久怎可離開我的身邊?”晉鞅忙握緊她的手,滿臉求饒道,“再說即便你去了鸞和宮,我便會日日跟著過去,你怎麼會看不見我?”  

    見他一張俊美的臉蛋做出討好賣乖的表qíng,顧如玖繃著的臉再也維持不住,一下子便笑了出來,她伸出左手輕輕捏了一下晉鞅的臉蛋,垮下肩膀道:“陛下,身為天下之主,你怎可對我用美人計?”

    “只要能博佳人一笑,別說讓我用美人計,讓我用醜人計又有何妨?”晉鞅湊過頭,在顧如玖臉上偷了一個香吻。

    然後俊美的臉蛋,就被顧如玖用手狠狠搓了一下,“陛下的臉越來越厚實了,也不怕別人笑話。”

    然後屋裡伺候的人齊齊垂首後退一步,以示他們什麼都沒聽見,即使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

    “我疼愛自己的寶貝,誰會笑話?”晉鞅任由自己的臉被顧如玖搓來搓去,然後笑著伸手環住她的腰肢。

    “真是……”顧如玖見他的臉被自己搓得有些發紅,還頂著一臉傻笑,心裡就像是是被吃下了一顆熟透了的冬棗,甜膩酸軟。又像是喝下一杯酸甜的熱橙汁,心中暖暖的,滿滿的。

    “皇后娘娘,請容奴婢多一句嘴,”白賢小聲道,“陛下見午時已過,擔心你餓著肚子等他,所以急匆匆的往回趕,這才熱出了一身汗。”  

    “要你多嘴,下去。”晉鞅瞪白賢一眼,把下巴抵在顧如玖的肩頭,“你別聽他胡言亂語,我只是方才一時忘了,所以才走得快了些。”

    “陛下,”顧如玖輕輕撫著晉鞅的後腦勺,微笑著小聲道,“我前幾日看到一個小說話本,裡面的故事很有意思,陛下要聽一聽嗎?”

    晉鞅仍舊膩在顧如玖身上:“什麼故事?”

    “故事寫了一對非常恩愛的夫妻,這對夫妻中,娘子的身子不好,所以想讓丈夫納一個妾侍回來照顧他。但是她那位做將軍的夫君卻立下重誓,兩人雖然不是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他不要妾侍,不要任何人,只求她的陪伴,若是她不在了,他便陪她一起到huáng泉路上走一遭。”

    “將軍說,娘子你身體不好,若是沒有我陪著你,誰來照顧你?”

    “於是他的娘子再也不提納妾之事,夫妻二人恩愛如蜜,然後相互約定一起活到九十九,若是有人失言,另外一人絕對不會獨活。”  

    “後來邊疆戰事起,將軍帶兵禦敵。他的娘子在家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後,邊疆傳來書信,原來將軍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娘子不哭也不鬧,給自己換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飾,然後喝下毒酒,躺在了她與將軍曾經生活過的房間裡。”

    晉鞅怔忪的坐直身,看著顧如玖沒有說話。

    “陛下,”顧如玖對他溫柔一笑,“若是摯愛沒了,剩下一個人活著又有何意,不如huáng泉路上並肩同行,彼此不孤單。”

    “久久!”晉鞅狠狠的把她擁進懷中,就像是要她把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再也不再分開。

    “我會陪伴久久一起活到一百歲,絕不會比久久先走一步。”他眼眶微微發熱,但是說出的話,卻無比的鄭重,“朕日後一定會好好顧惜身體,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

    白賢看著相擁的帝後二人,眼眶微紅,朝其他人招了招手,然後無聲無息的退下。  

    御醫們都說陛下身體先天不足,恐不宜長壽,但是如今陛下有皇后有天下牽掛,又怎麼捨得,怎麼忍心先於皇后而去?

    他拿袖袍偷偷擦了擦眼角,轉頭見何明在看自己,一甩拂塵,一副面無表qíng的樣子,站到了一邊。

    何明這次沒有跟他嗆聲,兩人分立於大門兩邊,恭恭敬敬的垂首站著。

    “太后娘娘,”劉姑姑跪坐在太后面前,把顧如玖在紫宸殿講過的那個故事,在太后面前又說了一遍。

    太后聽了過後,沉默良久,才道:“世間真心難得,我兒比我幸運。”

    “想來出雲真人真事神機妙算,”劉姑姑道,“陛下與皇后娘娘,真是彼此的吉星。”

    太后微微一笑:“但願如此吧。”

    她扭頭看著窗外,這一生她都體會不了這種超越生與死的感qíng,但是若久久與皇帝真能好好過一輩子,她也算是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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