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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低頭一看,袋子裡有三條鯽魚,個頭不小。
“阿姨,這魚我……”
“拿著拿著。”紀母打斷崔鈺,“你不拿,阿姨可就不高興了啊。”
紀韶嘴裡塞著包子,眼睛示意崔鈺拿回家。
崔鈺抿著嘴角,他抬眼輕笑,“謝謝阿姨。”
而後,崔鈺又沖陽台喊了一聲,“謝謝叔叔。”
紀高瑞拿著菜刀,刀尖一用力,把魚肚子劃開,他心想,有禮貌,脾xing好,人冷靜內斂,長的那就不用說了,“可惜是個男孩子。”
走出樓道,崔鈺踩著積雪穿過馬路,又拐進小巷子裡,不快不慢的走進一個cháo濕的院子。
很大的咳嗽聲一聲一聲從其中一個屋子裡傳出,讓人聽著頭皮發麻,會覺得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崔鈺在院裡找了個白色的塑料桶,裝了半桶水,把鯽魚全放進去。
鯽魚一遇到水,就肆意起來。
“回來啦。”
背後有聲音響起,崔鈺嗯了聲,“紀阿姨給的魚。”
他扭頭,望著眼前面容溫婉的中年女人。
王有香看看塑料桶,她嘆氣,“你紀阿姨一家都很客氣。”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
“這以後在學校里,紀韶要是遇到什麼事了,你能幫就幫幫。”
她說這話也是多餘。
自己兒子從小到大都跟著紀韶,如果不是兒子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她會以為是紀韶的親兄弟。
王有香在心裡搖頭,比親兄弟還親。
親的她一開始都覺得古怪。
沒有再去顧慮沒法理解的事,王有香拿著鐵鍬鏟雪,“去刷牙洗臉吧,鍋里有稀飯,你自己去盛,吃多少盛多少啊。”
崔鈺揉揉眉心,“好。”
那間屋子裡的咳嗽聲更大了。
門砰的打開,身板瘦高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他往雪地里吐了口痰,“有香,燒開水了嗎?”
他說完,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
王有香一下一下鏟雪,動作麻利,“燒了。”
“大成,高瑞他們送了鯽魚,回頭你見了他,記得說聲。”
崔大成咳的直不起腰,好半天才緩過來,“知道。”
“媽吃了沒有?”
王有香把鐵鍬放地上,“沒呢,不肯吃。”
這兩天突然不吃不喝了,她都是往對方嘴裡硬塞進去一兩口爛餅gān。
崔大成的眉頭一皺,朝堂屋喊,“鈺子,泡點餅gān去餵奶奶!”
房裡的崔鈺翻著櫥子,從裡面找出一條gān淨的四角褲換上,他把被紀韶蹭髒的那條放盆里,倒進去一些冷水,打著肥皂搓洗。
人界的事他是不管的,無論是誰,生老病死他向來都袖手旁觀,昨晚他有意無意提醒紀韶,問了那個問題,已經是史無前例。
片刻後,崔鈺把褲子擠gān,找衣架晾著。
他現在早就習慣了普通人的生活,等到那天回去,恐怕他多少會有點懷戀。
在房裡待了一會,崔鈺出去,“媽,餅gān在哪?”
院裡的王有香說,“茶几上,你找找,紅袋子裝著的。”
她不放心的對身邊咳嗽的崔大成說,“大成,你上醫院看看,老這麼咳也不是事。”
“感冒而已,不是大事。”崔大成板著臉,“開chūn就好了。”
崔鈺淡淡的瞥了一眼,有些人看著身體差,大病小災常有,一副活不長了的樣子,卻能活的比大多數人都久。
崔大成就是那種人,還有的活。
把餅gān泡爛了,崔鈺拿了勺子,端著碗走進左手邊的一間屋子。
屋子裡的光線昏暗,瀰漫著一股混雜著濕氣的異味。
是大小便後殘留的氣味,沒有風,門窗都一直關著,空氣不流通,又是這種天氣,那氣味根本散不去。
崔鈺把窗簾拉開,光亮投進來,將屋子的一半角落拉離昏暗。
chuáng上的老人骨瘦如柴,稀疏的頭髮花白,兩邊的眼眶深陷下去,皮包著骨頭的臉上籠罩著死氣,整個人躺在那裡,如同癟下去的氣球。
崔鈺的眼睛半眯,這個老人的時辰不多了,大概是知道自己要死,就不願意進食了,想快點走。
殊不知,快慢都是由前世的善惡來決定的。
他回去查過,老人的老伴在十三層受罰,並沒有入輪迴道,離投胎轉世的期限還有十幾年。
崔鈺開口,“奶奶。”
老人依然是那副樣子,沒有絲毫回應,也沒有睜開眼睛,仿佛是聽不見。
崔鈺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他把碗往柜子上放著。
老人突然抓住崔鈺的手。
第40章
日頭升起,拖在屋檐下的一根根冰凌子亮晶白潔,折she著五彩斑斕的光芒,盡數分散而開,卻沒能散到西邊的那間屋子。
chuáng上的老人緊摳著黑髮少年的手,gān癟下去的腮一動一動,喉嚨里不斷地發出“嗬”“嗬”的聲音。
“小鈺子……”
老人喘了一大口氣,臉龐湧出期待的神qíng,“奶奶還想聽……聽昨天你說的故事……”
崔鈺垂著眼皮,眉目鉗在yīn暗裡,模糊不清。
昨天不是他,是崔珏。
“奶奶,我忘了。”
老人的胸口突然劇烈起伏,又緩緩的慢下去,她失望的嘆息,“忘了啊……”
寒冬臘月里,氣溫低,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放在chuáng頭柜上的餅gān已經涼了。
老人的氣息一點點虛弱,摳住崔鈺手背的那隻手也慢慢的鬆開。
崔鈺端起碗,“奶奶,我去給你再泡一塊餅gān。”
老人沒有應聲,她的視線停在屋子一角,混濁的雙眼突然亮了一下。
崔鈺視若無睹,抬腳出去。
站在那裡的小差抖著手抹了把臉,嘴裡自言自語,“剛才差點嚇死了!”
不對啊,我不是早死了嗎?
小差又抹了把臉,繼續杵著,等時辰一到,帶老人進府。
他剛當差那時候,偷偷仰慕那位大人,後來有次聽同伴說漏嘴,知道了不少事,都是不能拿出去議論的。
小差無聊的靠著牆壁抖腿,大家都想拍那位大人的馬屁,畢竟難保自己什麼時候出個岔子,被關進去受罰,那裡是連鬼都聞風喪膽的地方。
但也只是想想,因為沒有人敢去拍。
小差有點心悸,昨晚那位大人和另一位大人鬧的不小,據說是因為一個人,具體是什麼人,誰也不清楚。
清楚的肯定也不敢說出去。
大家都怕自己跟著遭殃,一個個捧著小心思做事。
他要多努力,爭取升官發財,分配個不用東奔西跑,加班熬夜,提心弔膽的職務。
小差把玩著勾魂鏈,心想,等會得好生照顧這老人,路長的很。
那位大人應該不會再進來了吧?
這麼想著,屋子的門推開,一個身影踏步進來。
小差立刻面對牆壁。
崔鈺餵了老人兩口餅gān,就沒再能餵進去。
他站起身,狹長的眼角垂落,看了一眼老人,下次再見面,就是在另一個地方了。
九點半不到,王有香清掃完院子,進屋看看。
屋子裡傳出一聲哭叫。
崔大成嘴邊叼著的煙掉到地上,他連忙跑過去,跨過門框的時候,差點摔了。
老人走了。
崔鈺立在台階上,小差拉著老人從他面前經過,戰戰兢兢的彎著腰背,“大人,小的先行離開了。”
崔鈺微昂首,“嗯。”
小差頓時受寵若驚,大人竟然搭理他了,他吞了口口水,生怕自己開心的笑出聲。
一走神,小差把頭抬起來幾分。
崔鈺忽然蹙眉,面前的小孩十一二歲,竟和當年重聚魂魄後的離生有幾分相似,尤其是下巴的線條。
“抬起頭。”
小差嚇一跳,不敢怠慢,立馬抬頭,他愣了愣,很想摸摸自己的臉,大人怎麼一直盯著他看?
耳邊響起yīn冷的聲音,“滾。”
小差一刻也沒多留,拉著老人走,心裡不停念叨“嚇死了”。
崔鈺輕嘆著笑笑,他在想什麼?那個人是獨一無二的,無人能及一分。
紀韶不知道崔鈺的奶奶死了,他跟紀高瑞在家具市場,到處瞎轉。
“爸,家裡不是有搖椅嗎?”
紀高瑞邊走邊看,“壞了。”
紀韶一愣,“壞了?”
他納悶的問道,“昨晚我還坐了,沒壞啊。”
“爸後半夜起來喝水,也坐了一下。”紀高瑞同樣納悶,“早上就發現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