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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施主,老衲有一樣東西需交到你的手上。”
殷無羈回身,一葉禪師將一塊木牌交到了他的手中,木牌上刻著“聶霖”二字。
“這是聶師姐的名牌,不知怎麼會在大師手中。”殷無羈握著那名牌,一如靜水的雙眼中泛起微瀾。
“聶女俠已經過世了,她的女兒帶著這塊名牌前來尋找老衲。”
被無痴扶著的葉逸忽然出聲道:“她怎麼樣了?”
一葉嘆了一口氣道:“蕭謠小施主被蕭教主的掌力所傷,只怕……老衲不惜請來殷無羈殷施主就是為了確保這一次能救出葉逸,帶葉逸去見她最後一面。”
“什麼——”葉逸原本疲憊不堪的身軀向後一退差點跌坐在地上,雙眼怔然,“帶我去見她!去見她!”
殷無羈握緊那名牌道:“大師,我與你一同前去。”
一行人憑藉輕功飛馳,回到蕭謠所在的客棧之時,已是正午時分。
葉逸不顧身體虛弱,衝上樓去,推開門一看,只見蕭謠靠臥床邊,臉色蒼白,雙唇早就沒了血色,無論如何都讓人想像不到這就是那個在鄉村田野間嬉笑的活潑女孩。
“蕭謠!蕭謠!”葉逸快步跑到了她的床邊,守在一旁的慕容聽風聽見聲響反應了過來。
“大師!可是大師你回來了?”
“正是老衲。”一葉禪師走到床邊,“蕭謠小施主現在怎樣了?”
“昨夜裡她還不停地想要說話,但是從後半夜開始,她就安靜了下去,無論晚輩給她輸入多少真氣,她始終沒有什麼反應……”這一晚再加一整個上午,慕容聽風只怕為蕭謠輸入了不少真氣,如今再看這少年疲憊不堪,仿佛一根稻糙也能將他壓倒。
葉逸手指扣上蕭謠腕間,不消片刻眉心緊皺,“為什麼大師?像是蕭肅這樣的惡人,你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還要留他的性命?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因為我佛慈悲?那麼上天的德又在哪裡?佛的慈悲又在哪裡?為什麼神明從不眷顧好人?我的爹娘……霖姨……還有蕭謠?”
14離別
“餵小子!若不是我師父救你,你早就在那鏡水教中被折磨死了!”無痴見葉逸對師父不敬,兩步上前正要將這孩子拎過來,一葉禪師卻將他擋住了。
葉逸根本沒將無痴放在眼中,只是沉冷了嗓音道:“我需要為她施針。”
“無嗔無痴,你們去找附近的大夫,借一套針具。”
“是師父。”
葉逸施針為蕭謠修復受損經脈,在封住她幾大穴道防止僅剩下的微弱真氣外泄,但是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都是“杯水車薪”。
“每個人都想要得到我《藏世藥典》里的行針走穴之法,現在你們看到了……這套針法根本沒有什麼特別……”葉逸握緊蕭謠的手,緩緩低下頭來,肩膀顫抖著,他不想讓人聽見他的啜泣聲,淚水卻滴滴答答落下來。
一時之間,房內安靜無比。
忽然,傳來一聲呢喃,令得葉逸抬起頭來,只見蕭謠緩緩睜開了眼睛。
“葉……逸……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當然不是夢!”葉逸扯出難看的笑意,看著蕭謠迷散的雙目。
“你回來了……鏡水教的人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他們不敢。”葉逸的袖子落下去,便看見胳膊上青痕一片,大師自然看出來那是被蕭肅的分筋錯骨手嚴刑逼供所留下的痕跡。
“嗯……你鬼心眼那麼多,誰都欺負不了你。以後……沒人再跟你爭窩窩頭了……也沒人半夜踢你讓你睡不好覺了……”蕭謠咽下口水,她只覺得看見葉逸之後輕鬆許多,她再沒有什麼好牽掛了。
“你在胡說什麼?霖姨不是說過要你好好照顧我的嗎?我們以後還要下水捉魚,上樹摘棗,去糙稞里找蛐蛐……蕭謠……”
蕭謠微微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再度失去知覺一般。
慕容聽風問道:“大師,這是為什麼?我以為她看見了自己的親人會有求生的意念!可為什麼反而不如之前!”
未等到大師回話,他身後的殷無羈緩緩走至床邊,手掌覆在蕭謠的額頭上,一股內息極有耐心地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因為這個孩子心思純明,對名利沒有執著,如今她得知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便了無牽掛,無所眷戀了。”
“什麼叫做了無牽掛?無所眷戀?”葉逸握緊拳頭,咯咯作響。
“就算用金針鎖住她的筋脈,用真氣為她續命,三日之內她必然摧枯拉朽,你們誰都救不了她。”殷無羈看著蕭謠,雙眼之中無憫無悲,生死對他而言不過因果,“要她活下去,也並非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葉逸與慕容聽風齊齊開口問道。
“我只問你們,如果我帶蕭謠離開,從此以後也許一生你們都不再有機會相見,你們願意嗎?”殷無羈開口問。
“再不相見?那麼她是生是死我又從何而知!”葉逸轉身,瞪向殷無羈。
但是慕容聽風卻在瞬間明白過來,“閣下可是願意收蕭謠為徒,傳授她《束水心經》?”
“聶霖是我的師姐,年少時離開清塵築便再未回來。但是師父未曾說過要逐她出師門,既然如此她的女兒自然還是我清塵築的弟子。但是一旦入了清塵築,她的使命就是守護《束水心經》。師門只允許她一生只有三次機會離開清塵築處理私事,但最終必須回歸本門。如若要留在世外,就必須將一身武學交還本門。聶師姐離開清塵築時年歲尚輕,師父只教授了她心經的皮毛。但是她對師門十分尊重,離開清塵築之後就再未修習過心法。若非如此,又豈會因為鏡水教的暗算而殞命?”
“既然有三次機會,那她傷勢康復之後還是可以來見我的不是嗎?”葉逸問。
“但是我並不知道她修煉到第幾重心法才能痊癒。她並沒有武功根基,內功修為要能達到治癒此等內傷的境界,也許十年二十年未定,又也許終其一生。”殷無羈看向葉逸,“葉逸,蕭謠視你為親人,這世上她唯一掛念之人,你是否願意放手?”
葉逸愣在那裡,“為什麼要我放手?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葉逸,放她走吧。死死拽著她,只能眼睜睜地失去她。讓她跟隨殷無羈走,也許幾年,也許十年二十年,時間雖久,你還有可能再見到她。”慕容聽風得知殷無羈願意收蕭謠為徒,已覺得大喜過望,現在要的只是他們的“捨得”。
葉逸握著蕭謠的手,無法鬆開。
“葉逸小施主,捨得捨得,不舍就沒有得。如今你放不開蕭謠,就勢必要失去她了。”
蕭謠伸出手來,輕扯住殷無羈的衣擺,“我願意做你的徒弟……雖然死去可以與娘親相見,但是還有人會為蕭謠難過……蕭謠不想他們難過……葉逸,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好起來的。雖然我們暫時見不到彼此……但是一旦我好了,就會來找你……好不好?”
“你真的會來找我?”葉逸抬眼問。
“一定會。”蕭謠朝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們約定。”
葉逸遲遲不肯伸出手指來。
“葉逸……你要好好研究醫術,做一個好大夫……等有一天我來找你的時候,一定會為你感覺到驕傲的。”
殷無羈看向窗外,日光傾斜,映照在蕭謠的臉頰上,清澈無比。
葉逸最終還是伸出手指與蕭謠勾在一起,“等你好了……一定要來找我。”
“我保證。”
那天,一葉禪師的弟子們為蕭謠準備行李,葉逸留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半夜裡,蕭謠微微轉醒,發覺葉逸和慕容聽風都趴在自己的床邊睡的很熟。她心裡湧起幾分內疚之情。
“醒了?”茶桌邊,殷無羈端坐在那裡,手中執著茶杯,零星月光撒入屋中,給他的髮絲鍍上幾分淡淡的銀色。
這是蕭謠第一次細細觀看殷無羈的長相,他眉目清俊,是蕭謠從小到大見過的男子之中最為好看的,就像那一片月光,即使是在無人仰望的夜晚,也能逕自流淌。
“嗯。”
“我們上路吧。”
“上路?”蕭謠看了看趴在自己面前的葉逸與慕容聽風,自己還未與他們告別,但是他們睡的這麼熟,自己根本不忍心叫醒他們。
“他們不會醒的,我用真氣點中了他們的昏睡穴。”殷無羈輕抿了一口茶水,“離情依依也只會拖延時間。況且讓他們看著你離開,只會讓他們心痛不是嗎?”
“蕭謠明白了……”
殷無羈起身來到床邊,順手摘下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出一小段悠揚的旋律。
天邊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響,越來越接近。
殷無羈將蕭謠抱下床,來到窗邊。她驚訝地發覺眼前竟然是一個車廂,車廂上被無數細線纏繞著,而細線的另一端則是無數隻的鳥兒。
“上去吧。”殷無羈將蕭謠放入那車廂之內,自己再緩緩跨入其中。鳥兒撲扇翅膀,車廂被越拉越高。
蕭謠撥開帘布,看著那客棧窗戶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仿佛有條細線被拉扯的快要斷裂。
“蕭謠,你成為我清塵築的弟子,要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下’。放下昨日哀愁,放下昨日慾念,昨日種種已隨煙去。只有你的心放下了,為師才救得了你的性命。”
“弟子明白。”蕭謠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此間過往,不再重來。
半個月之後,定禪寺的廟門前,一個白衣少年正坐在石階上,仰頭看著淨藍的天空,喉間輕扯出一聲嘆息。
他提起一壺酒,倒入口中,那模樣恣意快活。
一葉禪師緩緩走到他的身後,開口道:“慕容施主的雙眼雖然已經無礙,但是喝酒傷身,還是少飲為妙。”
慕容聽風莞爾一笑,唇角微揚,“大師放心,晚輩只是偶爾暢飲一番,大飲傷身小飲怡情。”
“慕容施主可是打算明日啟程回去慕容山莊,老衲聽聞大公子的夫人有了身孕。”
“是啊,她過的很幸福吧,而我如今也已經放下,是該回去看看了。”慕容聽風放下酒壺,用打趣的口氣道,“大師你說,會不會某一天蕭謠的傷勢好了,來看望我們,當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卻認不得她?”
“慕容施主除了相貌之外,對於蕭謠小施主還有什麼印象?”
“嗯,晚輩記得她的說話的聲音,她身上的味道,還有她走路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