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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要是還敢到外面拈花惹糙,我就……”賀小梅的臉瞬時紅透了。
“你就怎樣?”蕭謠用胳膊肘頂了頂她。
“我就閹掉他!”賀小梅咬牙切齒地說。
誰知道洛西林就站在她的身邊,傾□來覆在她耳邊調笑道:“如今我洛西林左臂幾乎廢了,那些個鶯鶯燕燕都喜歡四肢健全的男人,就你天天纏著我非要嫁給我!”
“誰纏著你非要嫁給你啦!你不娶我還有很多人等著娶我呢!”賀小梅立馬橫眉怒目。
蕭謠會心一笑。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沒有三書六俜,沒有大紅喜服,只有兩杯水酒。
兩人天地為證,結為夫婦。
洛西林握緊了賀小梅的手,唇上再沒有以往玩世不恭的笑容,聲音里是無比的鄭重。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賀小梅看著洛西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那麼會哄女人,怎麼說給我聽的話這麼俗氣啊!”
蕭謠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看見那一剎那賀小梅眼中淚光閃閃,在日照之下熠熠生輝。
第二日,蕭謠離開定禪寺,看見已經瘋癲的慕容凌日坐在台階上,一副威嚴的模樣。身邊是兩個小和尚正在清掃落葉。
他義正言辭地指責他們:“你們兩個小輩,見了老夫為什麼不行禮?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夫是武林盟主嗎?”
兩個小和尚看了他一眼,繼續掃地。
慕容凌日便不停地重複那一句話:“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夫是武林盟主嗎?”
他說的次數多了,兩個孩子便不耐煩起來。
“真想拿個饅頭堵住他的嘴!”
“幹嘛那麼麻煩,點了他的啞穴就好!”
蕭謠淡然一笑,走到慕容凌日面前行了個揖,“盟主,晚輩特來向你告辭,希望你以後能開心快樂,無憂無慮。”
“嗯,免禮!”慕容凌日朝她抬了抬手。
蕭謠與葉逸轉身離開。
定禪寺鐘聲悠遠,一陣一陣,仿佛敲打在時光深處。
“葉逸,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蕭謠眉目含星,那一霎那令葉逸目光停滯。
“霖姨煎的小魚?”
“不是。”
“荷露桂花糕。”
“也不是。”
“棗泥餡餅。”
“終於猜對了。應該說是你做的棗泥餡餅。甜而不膩,外皮柔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葉逸唇邊漾起淡淡的笑容,“如果你喜歡,我以後會經常做給你吃的。”
“沒關係,最美好的東西不需要時時刻刻都能摸到看到,”蕭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容就似那時他們還生活在小村子裡那般明淨無暇,“我都放在這裡,誰也拿不走。”
再度來到月亮城,迎接他們的人是蘇星雲。
他仍舊一副心高氣傲的模樣,一身白色錦衣,全身上下有條不紊,見到蕭謠也只是揚起眉梢說一聲:“你終於來了,再過多幾日,我就要通知慕容沛林來接走二公子的遺體了。”
蕭謠伸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多謝你替我照顧他!”
“我哪有什麼能照顧他的?”蘇星雲轉身帶他們去到收藏慕容聽風遺體的房間。
蕭謠緩緩在他身邊坐下,他口中的那粒丹藥使得他的遺體沒有絲毫腐敗,眉目清潤,就連唇上的那一點笑也沒有消逝。蕭謠手指輕輕滑過他的眉梢,“你們看他的樣子,多像只是睡著了啊?”
蘇星雲別過頭去。
葉逸眉目一顫。
“蘇公子,蕭謠想要麻煩你最後一次。”蕭謠握著慕容聽風手回身看向蘇星雲。
“麻煩一次和兩次都是一樣的。你說吧。”蘇星雲揚了揚下巴。
“我想遵照聽風的遺願,將他火化了。”
“你捨得?”葉逸按住她的肩膀,“凡是無需勉強。”
“不勉強。捨得捨得,捨不得也得捨得。他已經去了,這只是他的皮囊而已。真正的聽風就在我的心裏面,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不記得慕容山莊的二公子,還有我蕭謠記得慕容聽風。我記得他如何笑,如何舞劍,他醉酒的姿態,他落寞時的表情。”蕭謠吸了一口氣,手指梳理著慕容聽風的髮絲,笑中有淚。
“既然你捨得,我自然可以幫你安排。”蘇星雲轉身離去。
那天下午,月亮湖畔蘇星雲準備了火台。
微風吹過月亮湖,日光薄薄的一層落於湖面之上。湖邊芳糙與湖水連成一片,風吹糙動,如同群起舞蹈,搖曳生姿。
“這裡風景很美,聽風會喜歡的。”
蕭謠看著聽風躺在火台之上,仿佛與這如畫美景融為一體。
葉逸站在蕭謠身邊,扣緊了她的手指。
“如果有酒就好了,這裡的風感覺輕靈雅逸,”蕭謠的伸出手來感受著風從指fèng間流過,“聽風最喜歡的就是一邊吹著風一邊喝酒了。”
“正好,我這裡也有一壺釀製了三十多年的月泉濯,就用它送慕容公子一程吧。”
蕭謠回頭隨著那聲音方向而去,只見蘇月河端著一個玉雕的酒壺緩緩而來。
“太好了!多謝蘇城主!”
眾人敬慕容聽風一杯。
蕭謠執著就杯莞爾一笑。
聽風,此間過往,不再重來。但是你在我心裏面,永遠都在。
火把落下,慕容聽風終於被火焰包圍。
他這一生從不高調,所求不過瀟灑恣意,這一把火,燒掉了他的過往,以及束縛他的一切。
蕭謠眼前似乎看見了還是十七歲少年的慕容聽風,抽劍而出衣闕翻飛。
這場火,一直燒了一天一夜。蕭謠一直守在一旁。
硝煙散去,一切歸於平靜。蕭謠小心翼翼地將聽風的骨灰收斂入盒中。
“聽風,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
入夜之後,蕭謠捧著聽風的骨灰倚欄望月。
蘇月河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
“介意我坐在你的身邊嗎?”
“當然不介意。”蕭謠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蘇月河倩然坐下。
“蕭姑娘,月河來是想問你,殷掌門可好?”
“師父……”蕭謠心中一顫,“他回去清塵築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蘇月河嘆息了一聲,“佛家有言,大笑無聲,大悲無淚,大愛無言。這句話用在殷掌門身上也很貼切啊。”
“聽起來,蘇城主也很了解我師父啊?”蕭謠笑問。
“殷掌門,他會將所有心思放起來。在他看來,他關心誰他在乎誰他心中牽掛著誰,他都不會說出來。所謂一花一世界,他可以守著那朵花,哪怕它從來不知道他的心意,從來不給他回應,那就是他的世界。”蘇月河望著那輪明月,像是對蕭謠說又像是對她自己說。
“他最快樂的時候,是平靜的。最痛苦的時候,也不會蹙眉。最愛的時候,也只是守候在那裡,將她的選擇當做自己的選擇,他會將她推到外面廣闊的世界裡,讓她看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這就是殷無羈,他不會把任何人鎖進自己的世界裡,他只會站在風中看cháo涌奔騰聽花開花落,只是等他心中的那個人過盡千帆回眸時,他還在那裡。”
蕭謠心中忽然被狠狠一震,如同撥開雲霧豁然開朗。她忽然明白了什麼,眼淚垂落下來。
“蕭姑娘,夜已經深了,你也早些睡吧。”蘇月河起身離去。
第二日清晨,蕭謠便敲開了葉逸的房門。
“葉逸,聽說附近鎮上的集市很熱鬧,怎麼樣要不要去逛一逛?”
“好。”葉逸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
他們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廟會,蕭謠看到什麼都覺得有趣,兩人就這樣耗去了大半天。
蕭謠的腰上插著風車,一手拿著糖葫蘆,另一手捏著糯米糍,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在人群里穿來穿去。
眼看著就要不見的時候,後腰被人勾住,她一回頭便看見葉逸。
“你拽著我幹什麼啊?”蕭謠嘴巴里塞著糯米糍,含糊不清地說。
葉逸不說話,只是握緊了蕭謠的手。
“誒,這裡人太多了,”蕭謠指了指房頂,“我們上去吧!又能把集市看個清楚,又不用這麼擠!”
“好。”葉逸輕身將蕭謠帶上了房頂,兩人相依坐下。
蕭謠糖葫蘆伸到葉逸面前,“吃一顆啊!”
葉逸頓了頓,緩緩張開嘴,咬下一顆。
“小時候我喜歡吃糖葫蘆,是因為糖葫蘆是最便宜的小吃,酸酸甜甜的,吃了一顆還想吃第二顆,總覺得吃不夠。”蕭謠看著流雲,滿臉眷戀的笑意。
“嗯,那個時候霖姨從鎮上回來帶了糖葫蘆,你就笑很開心,仿佛這世上根本沒什麼煩惱。”
“現在,長大了……我還是喜歡吃糖葫蘆,因為那就是像人生一樣,甜味和酸味交雜在一起,酸甜的盡頭還有淡淡山楂的苦味。”蕭謠反扣住葉逸的手指。
“等你吃第二顆糖葫蘆的時候,前一顆的苦味就會被酸甜取代了。”
“傻瓜,總是有最後一顆的。”蕭謠伸了個懶腰,此時夕陽西下,已然華燈初上。
“累了嗎?要不要睡一會兒?”
“沒事。”蕭謠揮了揮衣袖,“你看,這塵世如cháo人如水……所以往往在街頭見到的那個人,在街尾的時候,往往就會走散了。”
葉逸眉心一顫,“不會的走散的。”
側過頭來的時候,肩上一沉,蕭謠已經靠在他的身上睡著過去了。
葉逸只覺得此刻無與倫比的寧靜,只望時間停下,他們永遠留在此刻。
月上柳梢頭,蕭謠這才揉了揉眼睛醒過來了。兩人這才相伴回到了月亮城。
蕭謠拍了拍葉逸的肩膀,“好好睡啊!”
葉逸伸手抓住了蕭謠,開口卻又啞然無聲。
“睡了啦!”蕭謠拍了拍葉逸的手背,伸著懶腰回去房裡。
葉逸長久地佇立在蕭謠的房前,直到蘇月河掌燈路過。
“葉神醫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啊?”
“我還不困。”
蘇月河莞爾一笑道:“葉神醫,這世上有很多事物,都不是你看著,守著,握著,攥著,就不會失去不會錯過。如果早晨醒來她還在,那就在。”
葉逸半晌才挪動了一小步,仿佛刀割一般艱難。
待到第二天,日光傾城。葉逸推開了蕭謠的房門,屋內收拾的整整齊齊。而慕容聽風的骨灰盒也不見了。
葉逸僵在那裡,眉頭聳動起來。
他這一世只在父母死去時落淚過,多年以後的此刻,那冰涼液體沿著臉頰滑落時,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擦去。
他跨入房門,在桌邊坐下,手掌按在那封信上,長久無言。
蕭謠要說的,其實葉逸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