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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飛過一隻蒼鷹,叫聲淒迷,在這一方天地盤旋不走。霍釗微微欠身,劍刃砍在肩頸處,咣當,鎧甲裂開掉落,前胸後背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漿。
秦洵冷笑一聲:“這麼多血,紅得刺人眼睛。”
話音尚未落實,霍釗左手攥住長劍撥開,迅猛起身,肩上的皮肉翻著,頸間傷及經脈,如注鮮血濺濕了半張臉面。
在這命將不存之際,在秦洵防備鬆懈的一刻,他撲過去,身似猛虎指作鉤,傾盡氣力將秦洵狠狠一擊!
“唔!”
秦洵急促地悶哼,瞪大雙目,慘白的臉色迅速變得灰敗,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霍釗的利爪扎進他腹部的傷口,深入肚中,最後一股內力搗爛了他的五臟六腑。
肝腸寸斷,兩眼、口鼻、雙耳,七竅頓時流出血來,他看不清了,視野中紅艷艷一片,瞳仁兒都成了赤色。
霍釗艱難道:“手、下、敗、將。”
秦洵遽然咽氣,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手掌猶如血洗,霍釗晃動不堪,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所剩無幾的翊麾軍一直呼喊“侯爺”,風聲,蒼鷹嚎叫,耳畔的喧囂衝擊著他的耳膜。
殘存的螭那軍揮刀奔襲,他的血還未流盡,便借著秦洵的劍,耗干氣血最後使一次定北驚風。電光火石間,漫天金沙爆出片片金光,數十蠻夷精兵原地炸開,一齊去見了閻羅。
霍釗胸膛暴突,脊骨被震斷,已要淌干一身熱血。
恍然間,他聽見一句聲嘶力竭的“父親”,似乎是霍臨風在喊他。
一隊人馬從外面衝來,奔入山坳處,被這一方肝髓流野的情形鎮住,霍臨風幾乎跌下馬背,紅著眼睛朝霍釗急急地狂奔。
“——父親!”
霍臨風顫抖著雙手,將霍釗倒下的身軀接住:“爹,爹……”
霍釗根本說不出話了,眼底的風霜悄然褪去,漫上一股柔情,他動一動薄唇,發不出聲音,看唇形分辨說的是——碧城。
“爹……”霍臨風低喚,“爹,爹!”
兩眼輕闔,霍釗已無生息。
將士們呼號撼天,紛紛跪倒在沙石之上,霍臨風默著,眼眶掉落一滴熱淚。他來遲了,為何不快些?為何不再快些?!
他的父親勝了,死了。
霍臨風抱著霍釗,木然道:“送侯爺回營。”
烈日正當空,照著最後這一截歸程。
定北侯霍釗,一生征伐於大漠,俯仰無愧於天地,功在社稷千秋。今率三千翊麾軍,剿蠻夷精兵八千餘人,戰死羅謁山下。
名將未及見白頭,蒼鷹遠去,一聲哀啼。
第92章
容落雲掀簾進屋:“夫人。”
白氏抬頭看來, 露出淡淡的笑容:“回來了, 黃昏日暮,還想著差人去喚你。”她招一招手, 叫孩童似的, “雖然太平一些, 可是臨風不在城中,我也不放心你獨自在外面。”
霍臨風率兵去了漠上, 走得急, 未曾回家知會一聲,白氏既然知道, 想必是張唯仁來報過信。容落雲搬著小凳坐到繡架旁, 挨著白氏, 問:“夫人,你都曉得了?”
白氏點點頭:“侯爺最是驍勇,竟攻到羅謁山去,那地方……”
容落雲不免好奇, 凝眸豎耳仔細地聽著, 白氏扭臉看他, 講述道:“臨風十七那年初次掛帥,大勝後殺至羅謁山後的突厥城池,屠城了。”
那件事曾聽霍臨風說過,是一場殘酷的噩夢,容落雲沉默片刻,望一眼窗外的天, 不知為何感覺今日的黃昏格外靡艷。
紅透了,真像浸染了血。
容落雲收回目光,垂眸去瞧面前的繡架,架上繃著一塊玄色的錦緞,布面泛著光,上頭的刺繡已頗具形態。針腳細密如發,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問:“夫人,這是麒麟嗎?”
白氏回道:“沒錯,麒麟是瑞獸,有長壽之意。”此物是給霍釗新裁的披風,一針一線縫製半個月,就差這隻麒麟了。
太陽西斜得厲害,昏沉沉的,容落雲說:“仔細傷眼睛,我去點燈。”
他取了引火奴將房中的紗燈點燃,還擎著一支燭台擱到繡架旁,亮得如白晝。白氏低頭笑著,喜歡容落雲的體貼,隨口說道:“府里都是抱月點燈,這陣子亂,她倒清閒了。”
抱月?容落雲坐回凳上,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瞧著白氏,他記得,抱月是白氏中意的丫鬟,險些叫霍臨風收了房。
他想問問,抱月啥時候嫁人?
可是與他何干,問出口的話,白氏必定當他輕佻有病。
容落雲憋個半死,兩瓣薄唇張合反覆,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白氏繡得專注,也沒發覺他的異常,反將話題給扯了過去。
白氏問:“城裡的情形如何,給我講講?”
容落雲“啊”一聲,心神趕忙收回,說:“城中尚有餘孽,我幫忙設陣巡邏,眼下還算妥當。”
這般說著,腦中浮現霍臨風縱馬奔去的畫面,算一算時辰,合該抵達羅謁山,見到了霍釗。也不知戰情幾何,那兒離突厥軍的大營很近,兵馬夠不夠,一切順不順利。
容落雲摳飭繡架的木框,框上雕的是團紋,寓意團圓。半晌,白氏扭臉看他,問:“怎的犯起癔症,琢磨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