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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落雲參不透,呆愣著,兩指拗斷一雙竹筷。沈舟見狀,喚丫鬟拿一雙新的,並夾起一塊香乾擱進容落雲的碗中。
“嘗嘗這肉片。”他說。
容落雲驟然回神,幼時無知,姐姐抱著他用飯,沈舟便以香乾作肉片,哄逗他吃下去。他抬起眼來,直勾勾地看著對方故技重施,端起碗,銜了那香乾。
沈舟眸光閃爍,嘴唇張合卻未吭聲。
容落雲亦不言語,大口扒飯,吃得粒米不剩。他抹抹嘴:“謝沈大人答疑,在下告辭。”他說罷起身,利索地走出茶亭。
沈舟急忙跟上,開口欲挽留一二,卻被容落雲投來的眼風懾住。
“沈大人不必相送。”容落雲湊近作揖,躬身時低聲,“府外有探子監視,大人來往小心。”
沈舟頓住,遲疑地點了點頭。
容落雲離開知州府,街上人罕,都趁著艷陽在家中午睡。他牽著馬四處閒逛,從城東逛到城西,又從城西逛到城北,到城南時恰好黃昏。
一出城,他騎上馬仍走山路,慢騰騰地,仿佛怕顛壞自己的小屁股。
如此消磨,不多時便入了夜,等林中漆黑無光,他縱身翻上一棵大樹。尋個愜意的姿勢,窩好,頓生鎖息訣。
風吹葉動,不知那股北風吹到哪了。
更深露重,會否停下來歇歇腳?
那休憩的片刻,有沒有在心中惦一惦他。
容落雲閉目冥思,足足一個時辰後,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耳朵。四下俱黑,努力分辨反倒分心,他抽出一條帕子綁在眼上。
系好結,再動耳,一息之間飛身掠出。
馬兒驚叫,林中響起激烈地打鬥聲,容落雲未佩劍,兩手空空招招奪命。他旋出一掌,對方躲開,近處的樹幹則被一掌劈裂。
百招之後,糾纏的身影分離對峙。
容落雲負手接一片秋葉,還未擲出,迎面飛來一枚小針。他倉惶偏頭,那針與他的眼睛僅差毫釐,當真是堪堪躲過。
他當初便是飛針扎透陳綿的左眼……
霎時瞭然,這是陳若吟派來的探子。
霍臨風一早提過,陳若吟也許發覺不凡宮和三皇子的關係。眼下看來,估摸還查不凡宮與將軍府的關係,他與霍臨風的關係。
容落雲傾身出招,一腔苦悶正愁無從宣洩,疾風勁雨猶如發瘋。對方力不能敵,縱身欲逃,他用八方游急急追上。
打不過,跑不過,在黑暗林中叫瘋子欺負。
容落雲簡直是纏人的小鬼兒,正經招式不算,還扯衣裳,扇巴掌,最後狠狠一摜。他抬腳踩住,綾鞋捻著心口,俯身一拳搗碎滿口白牙。
對方悽厲慘叫,在他腳下渾身顫抖。
“想回去復命嗎?”他欠兮兮地問。
“本宮主教你,稟報丞相大人,將軍府和不凡宮的確勾結,而且關係格外緊密。至於霍臨風與容落雲……”
俯得更低些,容落雲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相、公。”
對方驚懼,陡然睜大雙眼。
嘭的,容落雲一掌扣在那額頭上,血漿飛濺,滿手腥熱。恰有北風忽至,他低喃道:“聽,我相公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炮灰:變態啊
小容:臨風走的第一天,罵人,打人,殺人,顧不上想他。
第70章
那探子死透了, 一顆腦袋失了形狀, 凹著,頭骨碎成幾瓣, 大股大股地涌著血液。容落雲在這具新鮮熱乎的屍體旁蹲下, 蹭乾淨手, 然後仔細地摸索。
初秋的衫子還算輕薄,封腰卻格外厚重, 是雙層的。他沿著緣邊一把撕開, 裡頭夾著一包藥粉,緊要關頭求死所用, 還有一塊綠豆糕大小的令牌。
容落雲揣好令牌, 站起身, 他打鬥、忽悠、行兇,什麼活兒都做盡了,這才解下蒙著的帕子。無甚區別,林中伸手不見五指, 猶如一個睜眼瞎。
此處血氣濃郁, 很快便會吸引來野獸, 不宜久留。
他牽馬離開,密樹之下瞧不見北斗星,無法分辨方位。亂走一會兒,飲盡囊中最後一滴水時,望見遠處亮著一豆燭光。
容落雲趨亮而行,欲投宿一夜。
愈行愈近, 似乎抵達山腳,那一盞素紗小燈掛在檐下,照亮緊閉的大門。他走近些,停在門外的石階上,終於看清這一處屋院。
誤打誤撞的,他竟然走到上回借住的古剎。
那上頭,便是他住了數日的禪院。
容落雲撿起一截樹枝,用小燈點燃,擎著照路登階。愈往上,堆積的落葉愈厚,踩上去十分宣軟,看來自他們走後,鮮少有人到那禪院去。
他們,彼時是兩個人。
他經受淬命掌,疼得厲害,霍臨風背著他慢慢地拾階。許是太過虛弱,他貪戀並依賴那寬闊的肩背,伏在上頭,攀著,甚至嘴角的血蹭髒人家的肩頭。
他不停地擦拭,霍臨風笑起來,叫他弄得很癢。
容落雲一邊拾階,一邊回憶,歡喜地揮舞手中樹枝。他記得,霍臨風根本掩不住少爺脾性,打掃時拉著臉,鋪床時蹙著眉,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
可他那時太疼了,坐在門檻上,傻傻地要大哥來救他。他服軟般說了一句——杜仲,我覺得好疼。
容落雲忽然停住,直愣愣立在階上,臉頰在昏暗中悄悄變色。他只記得喊過兩次疼,一次是那回受傷,一次是霍臨風在水裡面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