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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矇騙他多時,若非霍臨風主動承認,他至今不知當年的真相。欺他,騙他,還意欲借他之手籠絡霍臨風,進而拉攏霍家,形成三方之盟。
殊不知,他與霍臨風交了心,身份已經被看透。更難料的是,霍臨風光明磊落,不藏掖不隱瞞,竟然主動告知他一切。
兩方土崩瓦解,三方之盟如同痴人說夢。
容落雲思來生恨,從蒲團上起身,一步步向角落走去。近至籠前,他探出一根手指,勾出那隻灰羽豆眼的鴿子。小東西可飛千里,卻躲雨撒嬌,直往他的袖口中鑽。
他回到書房,裁紙研墨,鴿子立在白宣上瞪著眼珠。“瞧什麼?”他輕輕哂笑,提筆敲人家的腦殼,“跑一趟罷,不然變成了肥鳥。”
說著,容落雲寫下:萬事順利。
卷好塞入信筒,綁在鴿腳上,他又叮囑道:“這裡下雨,不急著回來,在長安過一陣好日子。”
送走信鴿,許是老天開眼,雨水漸漸停了。
風把團雲吹散,隱藏半月的太陽露出臉,悄麼聲兒的,還掛一彎彩虹。
容落雲臨窗靜觀,不禁暗忖,老天爺是否在告訴他,如晦風雨籠罩多日,說沒便也沒了。昨日不可追,當斷則斷,當機立斷。
他深呼吸片刻,迎著晴日和彩虹離開無名居。
容落雲沿長街前行,自生病以來,宮中傳他瘋癲痴傻,此刻弟子們撞見,一時驚喜得語無倫次。他一路頷首,到沉璧殿問候一聲師父,而後出宮逛逛。
待宮門一開,他生生頓在門內,嬌氣又矯情地望著一地泥濘。天殺的雨季,弄得冷桑山下積水成潭,化土成泥,不凡宮外猶如一片沼澤。
容落雲低頭瞧瞧潔白的綾鞋,無論如何不肯邁出,吩咐當值弟子:“去把我的驢牽來。”
“是,宮主稍等。”
容落雲負手而立,目光投在不遠處的林間,此刻乃東南風,枝葉朝著西北方晃動。倏地,他發覺一片樹叢晃動異常,動耳細聽,是蓑衣摩擦的聲音。
腳尖觸地,容落雲翩然掠出,恰似一隻隨風振翅的白燕。撲入樹叢間,他踩著枝椏和野花,三兩步將藏匿之人追上。
掀了斗笠,扒了蓑衣,一掌將其拍進了水坑。
容落雲定睛細瞧,對方一身侍衛裝束,佩的兵器卻是將軍府獨有的雁翎刀。他明知故問:“誰派你來的?”
侍衛緘口不言,掙扎著爬出水坑,還未站穩,又被一掌拍了進去。容落雲冷笑道:“不說?那溺死在水坑,等你們將軍來收屍。”
侍衛無法:“宮主莫怪,將軍派屬下查探,無其他冒犯之意。”
容落雲問:“查探什麼?”
侍衛道:“查探宮主有無出宮,身體是否無恙。”
半月未出門,豈非一直藏在宮外守候?容落雲又問:“何時開始的,又何時才能休止?”
“宮主離開將軍府的那個午後,屬下一直跟著。”侍衛回答,“宮主在朝暮樓發瘋……不是,受傷後,將軍派屬下通知三宮主和四宮主,之後宮主回宮,屬下便在外暗守。至於何時休止,要聽將軍的吩咐。”
容落雲微微發怔,那人好生周到,竟這般放心不下。“你回去罷,告訴你們將軍。”他面無波瀾地說,“本宮主好得很,以後別再白費力氣。”
侍衛俯首答應,抹把臉,容落雲已經不見了。披蓑戴笠,浸著一身泥水回去復命,還不知要挨怎樣的罵。好好的將軍,惦記一個江湖草莽,像爹惦記兒子、娘子惦記相公。
霍將軍正在議事房見客,遭人腹誹,鼻尖有些犯癢。
杜管家從側門進來,捧著玉壺,輪番為大人們添茶。無人敢飲,這叫“添茶送客”,大家紛紛起身告辭。
待人走淨,霍臨風揉揉眉心:“文官也忒無聊了。”芝麻大的事兒要商議半晌,瞻前顧後,若在戰場上一百回都不夠死的。
念及戰場,之前沈舟告知,那幫突厥蠻子屢屢挑釁,不知近況如何。“杜錚。”霍臨風招招手,離近低聲,“叫張唯仁到書房等我。”
他就著未收的紙筆,寫下一封家書。一來,詢問蠻夷尋釁之事,二來,令親眷勿念,三來,容落雲報仇心切,提醒父親防備江湖人士。
寫罷,霍臨風移步書房,誰料張唯仁不在,反而杵著個泥湯淋漓的侍衛。杜錚慣會辦事,一句話撫平主子的火苗:“少爺,這是暗守容落雲的那個。”
一臉的泥,霍臨風懶得分辨,示意快快稟報。
侍衛抱拳:“回將軍,容落雲今日外出,身體已無大礙。”何止無礙,停頓片刻斂一斂難堪,“他已知將軍近日的安排,還把屬下搞成這樣……”
霍臨風蹙眉:“你哪樣了?非死非殘的。”
侍衛咽下委屈:“容落雲說他好得很,讓將軍別再白費功夫。”
霍臨風臉色陡變,泛著黑,又陰沉沉泛著青,眉宇之間也藏著一份委屈。他擺擺手,揮退這個,叫來等候的另一個。
來者叫張唯仁,是將軍府訓練的探子,一直負責往返瀚州送信。霍臨風捏著那封家書,折幾折,用鹿皮絹子裹住。
“這回出趟遠門。”他低聲道,“走西邊,送去塞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