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霍臨風行事利落,放出話,回去便整飭行李。左不過一些衣裳、布襪,包袱打好,見半扇窗開著,透下些月光。他湊到關著那扇的後頭,借光擦擦決明劍,他一等一的寶貝。
有步子聲,杜錚又來守夜,過會兒,一段輕盈些的,不曉得是誰。“……不敢生氣,她怎敢生氣?”梅子的嘀咕聲,伴著杜錚附和,“碧簪她們都笑話她呢,奇怪,她們連煮酸湯都沒機會,還不如抱月。”
杜錚道:“少爺說不酸,抱月就該端碟陳醋去呀!”
兩人咯咯地笑,掩著嘴,在窗下樂出花來。霍臨風擦完,探頭一瞧:“還有逗趣兒招笑的嗎?沒有的話,我歇著了。”
杜錚駭得仰著面,梅子圓臉通紅,和小廝挨著說三道四,還叫主子逮著,捅天啦……霍臨風心頭划過點壞的,覺著,這二人模樣活像被捉姦。但不能說,若是說了,梅子不出一個時辰必定投了湖去。
“沒詞了?”他問,擺擺手,“那散了罷,乏了。”
第2章
勝仗後忽而太平,著實閒一陣,卻也要忙一陣,俘兵、領地、降民,事事皆需安排。霍臨風正埋首軍帳,理百餘把突厥兵器,鋒刃短刀、銅鳴鏑,大姑娘挑花似的,看哪個都喜歡。
記點簿的文官進來,先作揖:“將軍,馬具已歸檔在冊,請您過目。”
霍臨風接來,突厥人騎射無雙,回回戰後,得恁多的馬具:“莫賀魯的馬銜呢?”那位突厥將軍,騎草原良種馬,一對骨頭制的馬銜,他垂涎許久。
到後頭,物件兒實在是多,連手釧都有。霍臨風從不怵規矩,按軍銜高低,叫兵們排著隊來挑。等天一暗,燃篝火,架肥羊,腥膻酒氣濃的呀,攪稠了大漠的寒夜。
惡戰,還活著,便是賺了、是積了德、是祖墳泛了青煙。
“鳥叫一般,大點聲!”歌聲起,霍臨風刺兒一句,抽出匕首,刃上不知凝著誰的血。他割了片羊腿肉,嚼完順口酒,那歌聲響亮了。
他有隻鷹骨笛,手掌大,吹出來的聲兒煞是哀婉。將來某天,也許三十歲、五十歲、命好的話,七老八十?總之,他這一生,死,定要戰死在沙場,當然,若那時四海太平,渾當他胡想。
他眼眶一燙,心緒靠攏份旖旎,旖旎地琢磨,他那個不具名的體己人,既聽他講心裡的話,還要在他戰死後為他吹一吹笛子。招他的魂,復他的骨,人家若願意,再商量商量來生。
琢磨遠了,他低頭訕訕地、有點羞地笑,不體面。
慶祝至半夜,散時,三三兩兩的,勾肩搭背入帳,醉狠了的,索性席地而眠。都估摸,那將軍痛飲高歌,怎的也要多睡會兒,沒成想一夜過後,雞未叫卻先鳴了號角。
霍臨風著一身素甲,精神頭吊得足足的,將巡城的、探信的、留營的一一安排妥當。天明便操練,抱肘穿梭群兵之間,喊號子,加沙囊,罰起人來奇招百出,連口含黃沙都幹過。
這便是無戰時的生活,日復一日有股別樣的安穩。
霍臨風這一回離家,半月有餘未歸,這日晌午,他正在校場練兵,自遠而近的,有一人騎馬而來。“少爺!”原是杜錚。
杜錚熟門熟路,以往常來送換洗衣裳,或是拿些吃食。霍臨風躍下施令台:“呆子,怎的兩手空空?”
“少爺,此番是叫你回家!”杜錚頗為興奮,比劃著名,“長安來大官啦!腰帶上鑲寶石,官靴,人家的靴底兒這麼厚。”
霍臨風道:“你再扯遠些。”
杜錚趕忙拽回來,訕笑著說:“人家說‘聖旨到’,侯爺便差我叫你速歸。”
聖旨?算下來,戰後捷報已傳,想必是封功行賞的聖旨。霍臨風不敢耽誤,即刻上馬回城,一出軍營卻沒忍住,於顛簸馬背顯擺:“呆子,看我的馬銜如何?”
杜錚點頭如搗蒜,心底羨慕,這少爺待馬比待他好。
一路快馬加鞭,侯府官兵在城中開道,免得烈馬驚了百姓。暢通無阻至府門前,霍臨風下馬,正正玉冠,抻抻衣襟,闊步入府時解下劍塞到小廝懷裡。
穿堂過院,在正廳瞧見了承旨官。
承旨官面前,霍釗跪著,身後是白氏與霍驚海。霍臨風速速跪好,垂著首,能瞥見承旨官的靴尖兒,當真很厚。
“邊陲之戰,戡亂有功,”承旨官宣讀道,“定北侯一門實朝廷之砥柱,征戰河西,功高難書,特授主帥霍驚海鎮邊大將軍,統帥西北三軍,再賜黃金、珠玉、征袍。”
意料之中,霍臨風沉心靜氣,實則金銀珠玉於他,還不如戰後繳來的銅鐵稀罕。至於名號與兵權,縱他輕狂年紀,也知但憑天子定奪,不可自妄。
承旨官念道:“副帥霍臨風,絞莫賀魯首級,英勇當先無人可出其右,威震蠻夷,特召與定北侯霍釗入長安面聖,親領封賞。”
霍臨風陡地一驚,他絞殺的蠻賊首級何止莫賀魯,震懾蠻夷也非一兩日之威,怎的這回……
“欽——此。”讀畢,承旨官將聖旨合住,“定北侯接旨。”
滿門跪謝,霍釗接下聖旨,玉軸凌錦,卻燙得厲害、扎得厲害。霍臨風閃著餘光,瞥父親,覷兄長,那二人皆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