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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他問,“可曾見一隻灰色狼崽?”
弟子吃驚:“有狼闖入,宮主,要揪出來打死嗎?”
容落雲罵道:“有勁兒沒處使,練功去。”
他詢問一路,聽說是狼,各個都想打死再說,合著不凡宮危險重重。他朝回走,心中微微釋然,許是自己和狼崽子緣分不夠,隨它去罷。
如此回想的話,竟只有那塞北的蠻兵善良可愛,非但不作孽,還歡喜得很。
這光景,善良又可愛的塞北蠻兵已到將軍府,下馬拾階,三步並兩步地邁入府中。守門子的管事探出頭,剛欲問好,脫口卻成驚呼。
霍臨風斜睨一眼,損句“一驚一乍”。
蹚過前兩道院,下人們平日裡笑臉相迎,今日駭得退避三舍。一月前收留個小乞丐,十二三歲,急匆匆奔回主苑通風報信。
“杜大哥!將軍抱回個東西!”
杜錚問:“啥東西?”
小乞丐道:“綠眼珠的!”
杜錚“哦”一聲:“好沒見過世面,那叫波斯貓。”
正說著,霍臨風跨進院門,單手攏在身前,那隻“波斯貓”轉動著綠眼珠。杜錚忙喚“少爺”,離近瞧清楚,嚇得像燒開的酒壺,吱哇吱哇。
霍臨風進屋去,直奔臥房,叫小畜生登堂入室,並學著容落雲扔榻上。他有些慚愧,偷人家的兒子,還學人家,此時此刻又想人家。
想了會兒,莫名口乾舌燥,他喊:“杜錚,還不進來伺候?”
杜錚瞪著眼進來,斟一杯茶,離著八丈遠遞給霍臨風。他貼邊兒站著,惶惶地說:“少爺,不是找二宮主商量正事麼,怎的弄回來一隻狼……”
霍臨風道:“這是犬子。”
“兒子”忒白話,好歹他是小侯爺,兒子便是小小侯爺,得體統些。杜錚一聽,望著那雙綠眼珠說:“這明明是狼子。”
霍臨風煩道:“少廢話,把張唯仁給我叫來。”無論貪玩還是什麼,要緊事忘不得。
張唯仁已恭候多時,很快過來,霍臨風掏出懷中書信,往桌上一撂,動作輕薄但態度認真:“這一封重要得多,容落雲也不會再劫你,務必送到定北侯手中。”
“若是途中生變。”他撫弄狼耳朵,“信要毀得一字也難尋。”
張唯仁領命,揣上信離開了。
霍臨風方才冷峻威嚴,此刻眉頭一舒,仿佛何事都未曾發生。他拎著狼後頸入小室,要給犬子洗一洗腥臊味兒。
杜錚躲在屏風後,露一腦袋:“少爺,事情解決啦?”
霍臨風道:“我還得向你匯報?”一掌將屏風隔空震開,暴露那廝,然後頤指氣使地說,“過來給它沐浴,我不會。”
杜錚嘗盡人間悲苦,挽袖子靠近,見那東西齜牙便忍不住顫慄。“少爺,我覺得二宮主也許喜歡。”他想把狼崽弄走,“不如送給二宮主罷?”
霍臨風笑道:“原本就是他的,我順手牽狼。”
杜錚心思泡湯,又急又懼:“怎能偷人家的東西,快還給二宮主罷!”
霍臨風充耳不聞,盯著狼崽,五六隻幼崽都死了,唯獨這隻活著,野得很。萬一容落雲陷入睡夢,叫這牙尖爪利的畜生傷著怎麼辦?
萬一再傷著臉,落下疤……
若是尋常人,留疤倒也無妨,可容落雲那麼一張臉,蹭髒一點都算糟蹋。
思及此,霍臨風心神難收,人皆有愛美之心,既見天人之姿,便嫌棄庸人之輩。只不過他喜歡容落雲的模樣,更喜歡容落云為人的原則、外冷內熱的性子、以及高超的武功,倘若對方毀了容貌,他也絕不會變心。
“呆子,”他躊躇道,“我若相貌平庸如段懷恪一般,容落雲還會中意我麼?”
杜錚一愣:“段宮主一表人才……少爺你瞎了?”
霍臨風倨傲地挑挑眉毛,極不情願地改口:“那我像街尾賣餅的那個,如何?”
杜錚如實說:“不會。”他頭頭是道地分析,“少爺,二宮主喜歡你時,你的身份是杜仲,既無顯赫的家室,亦無權勢富貴,只是個聽從派遣的弟子。吃住都靠不凡宮,還干丫鬟活兒,連男子氣概都展現不出。”
霍臨風沉默起來。
“所以呀。”杜錚道,“二宮主喜歡你,定是因為你英俊不凡,你若是難看,他才懶得瞧呢。”
洗好了,霍臨風抱著狼崽回屋,躺在床上,盯著帷幔怔怔出神。他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將門之後,威武不屈,戰功赫赫,在這江南兒郎面前竟要以色侍人?
轉念一想,如今對方連“色”也不要了。
霍臨風情場失意,又登不得沙場,只好周旋於官場。待黃昏,在花園設宴,慰勞鄧嚴及一干驍衛軍路途辛苦,也算為明日踐行。
他笑了整晚,還拎著狼崽子給大伙兒看,做足了快活無虞的樣子。
翌日,城中街道肅清,宣旨的隊伍自將軍府出發,承旨官回長安復命。霍臨風一身將軍服制,攜主帥胡鋒親送,直至西乾嶺城外。
隊伍逐漸走遠,隱沒於林間。
胡鋒問:“將軍,修建長生宮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