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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階,他暗窺霍釗氅尾的麒麟。麒麟,寓太平,他們護大雍太平的一門,正跨過這殿門,也不知,將得到點撫慰,還是失去些自由。
殿內列百官,衣冠分明,卻好似千人一面。霍釗昂首在前,霍臨風挺拔在後,步履同轍,血脈相連。近前站定,父子倆在這片千人一面中,如兩棵孤松。
霍釗頷首跪拜,聲如洪鐘:“定北侯霍釗,參見聖上。”
“臣,霍臨風。”撩袍屈膝,鐵拳相抱。
霍臨風無瀾道:“——聖上萬年。”
第3章
成帝抬手:“快快平身。”
霍臨風低這眼慢起,不觀天子龍儀,餘光倒縹緲地、含糊地窺見幾分。金磚鋪就,絳色毯,兩方銅鎏金瑞獸。年逾五十的成帝端坐高位,說著體貼臣下的話,周身卻一股殺伐決斷的氣概。
“侯爺跋涉辛苦。”成帝道,“經年未見,見著了,知侯爺康健如當年,朕便放心。”
霍釗拱手,謝皇上關懷。謝過,聖意難測,不如先聲伏低:“啟稟皇上,老臣此番攜次子臨風前來,實在惶然,恐小兒頑劣冒犯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成帝不以為然:“侯爺哪裡話。”目光輕轉,挪至霍臨風身上打量,“你這頑劣小兒怒削莫賀魯首級,其英勇早傳到長安了。霍將軍,今年多大了?”
靜候許久,霍臨風答:“回皇上,微臣今年二十有三。”
成帝讚許道:“朕記得,你十三那年便隨侯爺上戰場,還險些被蠻賊捋了去。短短四年後,你首逢惡戰,第一次掛帥平亂。”
霍臨風一時微怔,十七初掛帥,帳內策軍穩不可亂,出兵卻狂不可遏,殺得嗔怒瘋魔。勝後帶兵屠城,無論老幼婦孺,見活的便殺,未防野草又生、幼子長成,將那一城池屠得幾為荒地。
座上皇帝撫掌笑言,像說一件趣事。
殊不知那一戰過後,他接連數月的夢裡全是血淋淋的紅色,還摻一味啼哭。他此刻有些分神:“謝皇上謬讚。微臣願大雍盛世太平,百姓安樂。”
龍顏大悅,成帝滿意地“嗯”一聲,目光在兩父子之間逡巡。此戰大勝,那些個蠻夷定要老實些年歲,說到這兒笑意也更深。
滿庭官員跪地齊呼,賀大雍,賀皇帝,慣有的朝堂規則。呼聲畢,一人出列,道:“皇上,霍將軍驍勇善戰,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尋常的恭維話,可隻言片語到了朝中,也就不尋常了。說話的人約莫四十五六,冠下髮絲卻灰白大半,淺淡眉,丹鳳眼,眼間川字紋頗深,想來憂心操勞。
霍臨風餘光打探,奈何他初來長安,不認一官一卒。再辨此人朝服,大袖紫袍,橫襴繡白鶴,鑲瑩潤玉珠,加上頭排位置,估摸是當朝丞相。
他沒猜錯,此人正是丞相陳若吟,單字“聲”,陳聲。
陳若吟出言誇獎,霍釗道:“大雍人才輩出,丞相實在抬舉我兒。”
“侯爺過謙。”陳若吟笑得客氣,向成帝作揖,“皇上,邊關太平,關內方可無憂,霍將軍此戰功不可沒。臣多事,想為霍將軍求一份長遠的恩賞。”
霍臨風心頭一跳,來前便知,絕不止封賞那般簡單。眼下,倒藏著份希冀,盼自己小人之心,度錯天子聖意。
瑞獸吐煙兒,安寧,中和朝堂之暗涌,成帝頓了半晌:“丞相說來聽聽。”
陳若吟便說:“啟稟皇上,霍將軍的才幹不輸其兄驚海,而邊關總不必有兩位鎮邊大將軍。故依臣所見,不妨讓霍將軍留於關內,施展宏圖。”
殿內,靜極了,定北侯護國之功,朝廷之砥柱,竟要交出一子關內留質。丞相此言絕非心血來潮,背後即為聖意。
霍臨風忽覺疲憊,晨昏激戰尚且勇猛,此刻卻格外疲憊。他道:“皇上,臣恐難堪重任。”
成帝擺手:“侯爺之子豈是凡人,不必妄自菲薄。況且,你才二十三歲,一輩子待在塞北也悶了些,留下來闖蕩闖蕩也好。”
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為此行撥雲見日,霍臨風萬語千言卡在咽處,如鯁在喉。他屈膝復跪:“微臣但憑皇上吩咐,萬死不辭。”一晃,瞧見霍釗緊握的拳頭。
時辰到了,退朝,成帝搭著內侍的胳膊,一直身一抬眼,淌著富貴氣和說一不二的威嚴。只說留下,還未定去處,今夜設宴為定北侯父子接風,再行商議。
朝臣跪送,散了,霍臨風跟著霍釗離殿,三兩步叫陳若吟攆上。
“侯爺大步流星,叫在下好追。”陳若吟撫須,鳳眼含笑,漏點點精光,“本想請侯爺到府中一敘,既然宮中設宴,那你我二人定要對酌幾杯。”
霍釗揣著手:“自然,丞相能言善辯,該好好潤潤嗓子。”
陳若吟不惱,湊近些,白鶴紫袍碰了麒麟大氅。“侯爺休要怨我,”他悄聲,幾乎附在霍釗耳畔,“不過是用我這張嘴,述皇上的心,侯爺若是惱我,我好冤枉哪。”
這二人權位相當,只他得罪得起他,那自然由他來說。
陳若吟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定北侯遭忌,或是笑什麼旁的。又瞥向霍臨風,道:“賢侄,聽我一句勸: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