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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主。”他問,“我有一隻鷹骨笛,教你吹好不好?”
不知為何,容落雲聽出一絲悵然,於是懵懂地點頭。
等表演隊伍經過,人群繼續流動,他們總算想起那頭驢來。環顧四周,了無驢影,莫非被人牽走做驢肉包子?一晃,霍臨風沖舊巷擠去,那牲口正躲裡面嚼草。
一前一後奔入巷中,在初夏午後沁出細汗。
巷尾有一處捏糖人的,甜絲絲,但老伯動作慢,半晌沒一個客人。容落雲走近坐小凳上,掏出一顆碎銀,說:“我買一個糖人兒。”
不是娃娃了,買這個有點難為情,又補充:“給我手下買的。”
霍臨風聞言挑眉,往旁邊一坐:“那我要寶劍。”
老伯呵呵笑,熬糖作畫,畫一柄龍紋寶劍,晾乾後鏘起遞上。霍臨風接過,比劃兩下高高舉起,說:“宮主,我給你表演一個吞劍。”
說罷劍尖兒朝下,一點點吞入口中,甜味兒在齒頰散開,咯嘣咯嘣咬碎一口黃糖。容落雲跟著咬,咬住自己的下唇,前仰後合地笑看這表演。
霍臨風吃得只剩劍柄,問:“宮主,還滿意嗎?”
容落雲說:“還想看胸口碎大石。”
“……”那不太行,霍臨風意欲轉移注意,伸手晃晃,“嘗一口?”容落雲猶豫片刻,左右舊巷無人,他又饞,索性低頭嘬住劍柄一角。
這個舉著,餵那個嚼糖。
明明外面人潮洶湧,怎的他們肆無忌憚成這樣?
吃罷離開,老伯忙說:“銀子太多啦。”
霍臨風道:“吞劍值錢,我送您了。”牽驢走出巷尾,到了另一條街。慢慢逛著,肚餓買吃食,在兵器鋪買一把匕首,林林總總將掛袋裝滿了。
日落時分,走到小憚寺外,僧侶正布施素餅。人們皆去排隊,寺中佛堂空了些,他們便趁機去上一炷香。
寺院裡有一棵祈福的樹,絛子繫著銅鈴和木牌,將祈願寫在木牌上,掛得越高,實現的機會越大。風一吹,滿樹銅鈴作響,霍臨風問:“宮主,咱們也寫寫?”
容落雲“嗯”一聲,提筆蘸墨,在木牌上寫下一句。寫罷引頸看人家的,看不到,好奇地說:“你寫的什麼?咱們互相看看?”
霍臨風猶豫,而容落雲已將木牌伸來,寫著:不凡宮一統江湖。
他甚是無言,硬生生憋出一句誇讚:“宮主志存高遠。”手裡一空,木牌被抽走。容落雲舉起一瞧:“無論何事,小落雲莫生我氣。”
“杜仲!”容落雲不干,“這也是你叫的?我眼下便生氣了!”他出拳怒打,攥著絛子蕩來蕩去,留下一串銅鈴脆響。
霍臨風挨了一拳,奪下木牌飛身上樹,趕忙掛好。容落雲望著如蓋綠樹,哪還找得到那狂言妄語。哼,改天夜裡砍了這樹,他轉身氣道:“不逛了,回宮吃席。”
霍臨風跟上,挨那一拳緩解一路。
殘陽落盡,換成一鉤月和點點星,把冷桑山都照明了。
回到不凡宮,隱有火光,邈蒼台上十分喧鬧。烤肥羊,炙乳豬,眾弟子吃喝正酣。容落雲尋桌落座,大弟子與宮主同桌,霍臨風就坐在對面。
刁玉良湊來:“二哥,小羊死得好慘。”
容落雲說:“那你甭吃。”
刁玉良噎住,找大哥去了。霍臨風隔桌瞧著,剔下一碟羊肉起身送去,賴在旁邊凳上。“宮主還生氣?”他問。
容落雲動筷,咕噥:“不生氣了,只是少個台階下。”
霍臨風立馬鋪上台階:“宮主還吃什麼?”
容落雲擦擦嘴:“不吃了,斟酒。”
淺口碗,酒及碗口,他端起敬這一桌弟子。今日為犒勞之意,他起身離席,繞行一圈挨個與弟子飲酒。最後將碗一摔,索性擎著酒罈灌口。
大弟子敬完了,唯獨沒理霍臨風。
霍將軍默默吃肉,信了那人不生氣的鬼話。
容落雲滿台飛,輾轉至另一桌,和眾弟子痛飲半壇。他說道:“瀚州賑災,兄弟們奔波辛苦,我敬大家。”說罷仰頸,咕咚咕咚又是半壇。
再開一壇,他染上醉意,一腳登上椅子:“還有擒採花賊一事,洗我多年污名,為民除害,我再敬大家。”
容落雲逡巡各桌,漸生醉態,臉紅紅,眼朦朦,偏生愈發興奮。忽地,他踉蹌半步撐住桌沿兒,低著頭緩神。弟子摻他,他推開,段懷恪來扶他,他也推開。
他捧著酒罈念叨:“我要單獨敬一人。”尋尋覓覓,逐漸繞回初始那席,慢慢地朝霍臨風走去。旁人引頸瞧著,皆知這杜仲師兄“得寵”,好似看戲。
容落雲站定:“杜仲,我要敬你一杯。”
當著眾人,霍臨風垂眸:“屬下何德何能。”
容落雲醉道:“你有德行,也有才能。”抬手揪住對方衣襟,拉近,推遠,再拉近,軟噥噥低聲,“你還會討我的歡心。”
烈酒入喉,一路燒燎。
晚風拂面,醉意濃得堪比夜色。
席散,人也四散,弟子們勾肩搭背回千機堂,刁玉良睡著了,被段懷恪背回別苑。二宮主不愧是二宮主,跌跌撞撞的,沿小街摸回了無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