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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漸漸駛遠,人潮如初,又恢復之前的熱鬧。“客官裡面請!”小廝已拎好行李,扯著嗓子喚道,陸准抬腿,一打眼愣住。
“表哥?”他疑道,“封腰處的珍珠白玉鏈怎散開了?”
容落雲攥著玉佩:“無妨,進去罷。”
一路顛簸跋涉,兩人終於抵達長安,暫且落腳。十七載過去,城中熙攘未變,老的死去,小的長大,估計沒人記得當年發生過什麼。
待天黑入夜,華燈片片亮過夜空星,酒肆,煙花巷,攤販未收的街市,比白日裡還要勾人。直到丑時將盡,這座偌大的城才寸寸暗去。
小漳路,睿王府,最大的一處花園裡,此時竟無一人值守。
玉戒指叫夜風吹涼,手心的三顆珍珠卻捂得暖熱,口中無聲,心中數著光景。
一張機,幽魂難覓怨聲悲,兩張機,樓台皆空燕來去,三張機,秋風側立恨遲遲,四張機,殘鍾催曉盼君歸……
直到九張機,園中落下一影。
青衫微擺,一張面容映著隱澀的月光。
圍廊開口處有三層小階,階上之人微動,一步步從昏暗中走出。過廊檐,又下台階,踏入這一地清輝。
容落雲垂手而立,沒有什麼表情。
那人定住,足足默了半晌,才沉聲說道:“小蘅,別來無恙。”
第75章
更深露重, 園子裡冷風颼颼, 一樹秋海棠被吹得直打擺子。睿王見容落雲衣衫單薄,側個身, 領對方進了東邊的小暖閣。
下人全遣走了, 得自己尋引火奴, 再自己點燃幾盞小燈。容落雲在門邊立著,甫一亮起來, 他的影子被拉長投在門板上。
睿王道:“小蘅, 坐。”
容落雲未動,反應慢吞吞的, 半天才邁出一步。不怨他, “唐蘅”這名字十七載未聽過, 生疏得很,忘記原是他的本名。
從前,爹,娘, 姐姐, 都這般喚他。數步距離, 他踱到桌邊落座,桌面蓋著一張壓紋的凌錦,邊緣垂著絛子,他悄悄地攏在兩手中把玩。
睿王就著燈火看他,一直沒移開眼睛。
容落雲頗覺不自在,垂著眸, 而後伸手去夠桌上的茶盞。睿王回神,端起一把圓肚的金壺,親自為容落雲斟一杯茶。
容落雲啜一口:“勞煩三皇子。”
這是他今夜的第一句話,輕飄飄的,沒幾份誠意,倒是含著些敷衍。睿王一怔,低頭給自己也斟一杯,道:“從前一向直呼其名,喚我孟霆元。”
他看一眼容落雲,對方不吭聲,顯然以沉默來抗拒。
“還記得麼,你曾為我伴讀大半年。”孟霆元溫聲說,“有一回,太傅出題目考我,你在殿外等了一炷香的工夫。”
容落雲說:“時年五歲,我記不清了。”
孟霆元抿唇淡笑,抬手放在桌上,攤開,掌心躺著三顆珍珠。“可你記得這個。”他道,“這是我們的把戲,一顆在偏殿見,兩顆在西牆見,三顆在花園見。”
容落雲緘默不語,孟霆元繼續道:“今日打街上過,三顆珍珠接踵而至,我險些控制不住推窗看看。這些年我時常想,你長得多高了,生一副怎樣的面容……”
孟霆元沉聲講著,字句懇切,卻見容落雲無動於衷。他動了動手,探過去,試圖抓住容落雲的腕子。
“小蘅,經年再見,我真的很高興。”
珍珠滾在桌面上,容落雲拈起一顆,藉此躲開孟霆元的觸碰,收掌一攥,珍珠變成了珍珠粉。
他說:“經年未見,我並非前來敘舊。”
孟霆元的心意落空,但不惱,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條,紙上寫著“求見”二字。收到時似驚還喜,恨不得日日揣著,更是日日盼著與容落雲一見。
他問:“此趟前來,你……”
容落雲開門見山道:“你在信中提及霍臨風歸塞一事,旨意頒發前,陳若吟曾向皇上諫言?”
孟霆元回答:“是,塞北情況不好,定北侯連上數道奏摺,懇請父皇允霍臨風歸塞。父皇未當機立斷,私下裡,丞相也建議如此。”
容落雲問:“當真?”
孟霆元點頭:“我有事相稟,在內堂恰巧親耳聽到。”
當初是陳若吟建議霍臨風去西乾嶺,如今又進諫霍臨風歸塞,必定沒安好心。容落雲沉默片刻,孟霆元捏著那張紙條,有些小心地問:“你來,是為陳若吟的異狀?”
他藏掖半句,陳若吟的異狀背後,為的是那霍將軍?
偏生容落雲坦蕩,頷首承認,一臉的正大光明。
“我猜,陳若吟已經知道不凡宮與你有聯繫,只是沒有證據。”容落雲說,“他還派了探子在西乾嶺,估摸也知我與霍臨風交好。”
如此一串,睿王,不凡宮,霍臨風,陳若吟便知三者為盟。容落雲道:“他當我和霍臨風是你的左膀右臂,既然不凡宮無法即刻拔除,便將霍臨風派回塞北。”
總之,拆局為先。
可霍臨風一回塞北,又無異於縱虎歸山。
孟霆元摩挲指間玉戒:“丞相敢走這一步,必定另有謀劃。”
容落雲道:“我也是這樣想,故而前來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