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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臨風問:“許我做什麼官,說來聽聽?”
賈炎息說:“少俠武功高強,做將軍方不屈才。”眼前似是生機,他抓緊不放,“佛門不敢誑語, 以少俠的武功混跡草澤實在埋沒,我將你舉薦給丞相,以後還輪得著姓霍的威風?”
“姓霍的?”霍臨風眉尾一挑。
賈炎息道:“定北侯哪,霍門顛覆是遲早的事,背靠丞相才好乘涼。”
霍臨風霎時面沉,好一個霍門顛覆,是丞相弄權欲除之後快,還是皇帝憚慮痛下殺心?他拾階遠望,日薄西山時紅霞與黑夜相接,絢爛到黑暗只需一個過渡。
他纏緊麻繩,拽著這狗官繼續上山。
山頂禪院,牆邊矮樹掛了只燈籠,微微有些光。屋中桌旁,容落雲正酣讀經書,察到聲響便停下斟一碗泉水,然後繼續讀書。
很快,霍臨風擒著賈炎息上來,進屋先找水喝。“宮主,人丟在院中。”桌上擱著現成的一碗,他仰頸飲盡,“這廝好沉,我背你不覺累,拽著他精疲力竭。”
容落雲不言不語,輕翻書頁悄抬眼,見對方滿頭大汗。
霍臨風忽然問:“宮主,你想如何審他?”
容落雲沉吟不答,審訊挖罪,難逃一個“刑”字,只不過佛門淨地若鬧出動靜,恐會驚擾山下弟子。見他猶豫,霍臨風抽走他的經書,呼地吹熄紅燭。
四下瞬間漆黑,容落雲還沒來及詢問,左手被握住。輕輕的,怕弄疼他的傷口,牽他起身扶他慢步,漸漸挪騰到門後。
霍臨風將門關緊,這一方天地黯淡無光,襯得院中頗為明亮。他抬臂攬住容落雲的背,把人一點點挪到身前,半包圍著,低聲道:“宮主,瞧著外面。”
透過殘破孔洞窺探,院中景象盡收眼底,風吹燈籠搖,鳥兒在林梢,煞風景的賈炎息癱坐在地,正賊眉鼠眼地朝這邊張望。
天空洇墨,儘是黑,那陣熟悉的腳步悄然來襲。
野狗歸家,浩浩蕩蕩,有的吐舌酣喘,有的叼著野兔山雞。
蜂擁至禪院外,見亮光活人,登時吠得震耳欲聾。十幾條烏棕野狗狂奔躥入,飛撲及人高,弓背齜牙亮出利爪。
賈炎息目眥欲裂,駭得抱頭抖成了篩糠。別說賈炎息,就是容落雲隔窗觀看,也難免渾身一凜。
霍臨風察覺這一凜,收臂攬緊些,明為挖苦實則哄逗:“聽聞宮主慣會教訓山貓,怎的懼怕野狗?”
容落雲說:“許因受傷,不似平常無所忌憚。”
霍臨風道:“無妨,有我在。”
就這樣一句“有我在”,似投石入水,恰彈指撥弦,攪了容落雲的心中安寧。他細數這兩天,霍臨風救他於危難,自傷元氣為他療傷,英雄做完,穿衣浣發烹肉,連瑣碎活兒都幹了。
不凡宮的大弟子,新的舊的,死了的仍在的,尚無人與其比肩。他神思遨遊半晌,扭臉問:“杜仲,你為何——”眼皮一熱,大手罩住他的臉面。
屋外撕心裂肺的慘叫響起,群狗圍攻賈炎息,欲生吞活剝來一頓大餐。
霍臨風忽覺自己可笑,對方殺人如麻,他遮眼做甚。放下手,孔洞透光打在那雙眼上,凝視著他,裡面竟有一絲哀戚。
容落雲猜到般,問他:“你覺得我壞嗎?”
他反問:“宮主自己認為呢?”
一身殺孽,斷然算不得好人,容落雲也從未追求做個好人。可他此刻抿唇啞口,想粉飾太平,欲騙人騙己。“我認為……”他低聲咬牙,“還可以罷。”
人家卻沒理他,抓緊時機破門而出,驅惡犬,將那狗官一把提溜。敞開的門灌進清風,他霎時清醒,將不合時宜的胡言亂語咽下。
重新燃燭,夜審賈炎息。
群狗湊在門外亂撞,賈炎息伏在地上哆嗦,哭成了淚人兒。霍臨風說:“夜深了,別耽擱,交代不清便把你丟出去,給狗兄弟們吃頓夜宵。”
賈炎息點頭如搗蒜,掏心挖肺也不敢欺瞞了。
第一樁,瀚州災荒,災起時毫無作為,災情惡化扣押賑災糧餉,借災榨血,大發橫財。容落雲提筆蘸墨,寫就一紙述罪書,他像個老手,不問斂財數額、銀兩去向,直接問:“帳簿放在哪兒?”
賈炎息一愣,無法唬弄於是支吾。容落雲沒耐性,抄起瓷碗甩手一擲,狠狠砸在賈炎息的傷口上。吱哇啼哭,涕泗縱橫,那廝比孝子號喪還悲痛。
桌那邊,霍臨風小聲地說:“那是我飲水的碗……”
這語氣藏著埋怨,容落雲將另一盞推推,小聲地哄:“先用我的。”
明明在審人,為著一隻粗瓷破碗你推我拉,矯情得燭火噼啪抗議,奇怪得犯人覷眼打量,就連外頭的野狗,都心煩得散開七七八八。
賈炎息哭聲漸止,認命道:“湖心樓水下底板有一暗格,帳簿藏在其中。”除卻這些,任官兩年做的惡事全交代了。
然而無一句提及陳若吟,涉及家族,他沒那個膽量。
容落雲一字不落,罄竹難書也書寫完整。審畢,霍臨風將罪狀給賈炎息看過,命其簽字畫押,而後把人丟進小廚關著。
審問做供,應是官府所為,若容落雲此趟為報私仇,何故還處理這些?霍臨風暗忖著返回屋中,炕邊,容落雲俯身鋪床,徒用右手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