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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越來越早,閒雲一壓更是昏暗,還未消停呢,從庭院角門拐進來一人。纖穠合度,穿一身輕盈搖曳的軟緞裙,素手捏著香,停下,將圍廊盡頭的第一盞紗燈點燃。
容落雲問:“她是誰?”
霍臨風顧左右而言他:“就是個掌燈的丫鬟。”
容落雲可不好糊弄:“叫什麼?”
剛問出口,杜錚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慌忙喊道:“抱月,交給我就得了!”跑去奪下香火,送走抱月,親自點燃廊下的紗燈。
他邊點邊瞧,宰相肚裡能撐船,深知容落雲是個肚裡能釀醋的,一路點到屋外那盞,接住霍臨風遞來的眼色,扯道:“少爺,這幾日勞累,早些休息罷。”
容落雲搶先一步:“杜錚,方才那就是抱月?”
霍臨風說:“你管她是不是,我那時不願意要她,難不成此時卻多看一眼麼?”
容落雲並非不信任,而是在乎得過了頭,他抱著狼崽慢慢撫弄,一副養尊處優的少奶奶樣兒。“怪不得選她,風姿綽約,”沒忍住酸一句,“長得真漂亮。”
霍臨風低聲些:“哪有你漂亮。”
容落雲一赧,叫這句半真半假哄人的話填了心,輕揚袖子熄一盞燈,借著昏黃靠近,探手勾住霍臨風封腰。他勾慣了的,往屋裡走,小聲說:“那我照顧你睡覺。”
杜錚沒眼睛看,一張臉酸得皺巴著,幫忙把屋門關上。隱隱約約的,似是聽見霍臨風喚一聲“小容”,不含情愛欲望,儘是衷情柔腸。
他嘆一口氣,侯爺剛走,對霍臨風來說,幸好有容落雲的安慰和陪伴。
夜深人靜時,塞北只余呼嘯的風聲,容落雲蜷成一團縮在床里,被寒風擾夢,委屈地朝霍臨風懷裡蹭蹭。
他卻撲了空,一旁無人,連床褥也是冷的。
容落雲睜開眼睛,枕邊身側哪有人影,撩開薄紗帳,房中也不見霍臨風的蹤跡。他披衣下床,隨手拿一件披風走出正屋,見明月高懸,霍臨風孤孤單單地坐在廊下。
他心疼了,踱過去為其裹上披風,說:“當心著涼。”
霍臨風扭臉看他:“無礙,夜半夢醒睡不著了,索性出來坐會兒。”
容落雲問:“夢見你爹了?”
不必答也知,霍臨風面露悵惘:“你說,我爹此刻在哪兒呢?”
容落雲怔愣一瞬,轉身跑回屋裡,沒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挨著霍臨風坐下。他攤開手掌,掌心躺著那支鷹骨笛,遞過去,想讓霍臨風吹一吹。
招魂復骨,為無數將士吹響過,眼下該為生身父親奏一曲。霍臨風拿起來,堵住音孔放在唇邊,不甚用力地吹響一聲。
只這一聲他便受不住般,呼塌垂下了雙手。
容落雲勸慰道:“沒關係,沒關係的。”他抽出那支笛子,拿好,“你曾經教過我,我來吹,我們是一樣的。”
他垂眸睨著笛身,小心翼翼地吹起來,哀婉的調子流瀉飄遠,摻和著風聲。良久,他吹完一曲,抬臂從側面把霍臨風抱住,好似攀纏著對方。
容落雲仰起臉往天上瞧:“你看,今夜有好多星星。”
霍臨風順從地抬起頭,如墨夜空中,一大片繁星閃爍著,光輝甚至蓋過皎皎明月。容落雲道:“我的爹娘一定在天上過好日子,你爹也是。”
“真的?”霍臨風有些動容。
“真的。”容落雲遙遙一指,“那兩顆極亮的,傍著的,就是我爹和我娘,身邊還有一顆小的,是我弟弟。”
霍臨風希冀地問:“那我爹呢?”
容落雲捉住霍臨風的手,朝天空中指:“那一顆最大最亮的就是定北侯。”他靠住對方的肩,“臨風,他在望著你呢。”
霍臨風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顆,喃喃道:“為何我爹是最大最亮的?”
容落雲說:“他最威武高大啊!”
無限淒楚盡褪,霍臨風笑起來,將容落雲緊緊地攬住。他們依偎著彼此看星星,何必招魂復骨,明明逝去的至親已經渡了辛苦的此生。
“他們為何變成星星,月亮不更大嗎?”
“月亮只有一個,比武林盟主還難爭呢。”
“哈哈,那他們忽閃得累了,會不會去月亮上坐坐?”
“那要看嫦娥是否同意,我怎的知道?”
容落雲驕矜一句,擰身往霍臨風懷裡拱,湊在人家耳畔悄聲:“等你我終老告別這塵世,咱們不做星星。”
霍臨風問:“下地獄麼,不至於罷?”
容落雲氣得砸了一拳,砸完用手掌撫著,說:“你就幻化成一陣風,我幻化成一片雲,飛來盪去逍遙快活,好不好?”
霍臨風摟緊他:“活著輕功追不上你,那時你就只能被我吹著跑了。”偏頭在容落雲的臉頰輕啄,淺淺的一口,“北風弄流雲,生或是死都要被我欺負。”
又是吻,又是晦澀的渾話,容落雲知道霍臨風的心緒好轉了。但不妨礙他害臊,低罵一聲,拿長輩壓人:“爹娘都在天上看著呢,你不要臉面,我還要。”
身子陡然一輕,霍臨風抱起他:“那我們進屋說,不叫他們瞧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