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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泛金,是如斯強烈的日光,容落雲微微眯起眼睛。說時遲那時快,調轉馬首疾速馳騁,他的右手被一把握住。
箭尾羽毛搔著手心,霍臨風圈著他拉弓射箭,面頰幾乎貼上。
“我們一起射。”嗖的一下,眨眼瞬息箭入靶心。
馬兒未停,緊接著又是一箭,從東到西十數箭連發。霍將軍沒騙人,沒吹牛,當真百發百中。到最後一靶時,容落雲已然興奮無邊,卻聞得身後悶哼。
他急急扭臉:“怎麼了?”
霍臨風蹙眉:“傷口裂開了。”
容落雲一凜:“那停下——”
未等說完,霍臨風低頭吻住。這一張面容近在眼前,染著薄汗殘紅,泄露關切體貼,叫他如何能忍。薄唇相欺,同時拉滿最後一弦,裹著容落雲的手射出最後一箭。
箭中靶心,他撬開對方牙關,攻城掠地。
容落雲“嗚嗚”地叫,抓著馬鞍顫慄不止,被胸膛緊貼的後背流下熱汗。他混沌地想,杜仲和霍臨風一樣,都這般行兇似的親人。
許久許久,欺人的唇舌變得溫柔,一寸寸慢下直到停止。
他緩緩睜眼,對上霍臨風的雙眸,似乎能從瞳仁兒中窺見彼此。霍臨風用下巴蹭他的臉頰,問:“剃乾淨了,還扎不扎?”
容落雲扭回臉去,怎會不扎,扎得他心間儘是小孔。一些滲出酸水兒,一些漏出甜漿,還有一些滴答發苦的藥汁。
兀自矯情片刻,回神時已被拎下馬背。他問:“傷口如何了?”
霍臨風答:“無妨,此刻不疼了。”
容落雲點點頭,撇開眼去看草靶,忍不住問:“你在塞北軍中,騎射是最厲害的嗎?”
霍臨風如實道:“上等,但歸在霍家精騎中,不入前十。”霍家的一隊精騎專門抵抗突厥精騎,其中神箭手頗多,而他最常用的是劍。
容落雲心中驚嘆,這般境界居然不入前十。如今想來,杜仲的統籌、計劃、領導能力,以及操練弟子的方式,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晌午了,兩人並肩朝校場走,遠遠聽見裡面的喧鬧。
刁玉良玩兒瘋了,與兵丁比試好不痛快,沾染一身泥土。霍臨風和容落雲停在樹下,好似爹看兒子,容落雲喊:“老四,該回宮用飯了。”
霍臨風問:“下次何時來?”
這次還未走呢,容落雲反問:“你想拉攏我參軍不成?”本是玩笑話,卻見對方含笑首肯,弄得他一愣。
“不過不是你,是他。”霍臨風遙指刁玉良,“你是否想過,四宮主為何如此開心?因為他在不凡宮沒這般痛快過。”
容落雲望向那小兒,聽霍臨風繼續道:“四宮主還小,武功甚至不敵阮倪鄒林,大部分弟子也只把他當作小孩子,或者是宮主的弟弟。”
這裡的兵比宮中弟子差很多,刁玉良打得過所有人,能讓他產生滿足感和自信心。容落雲從前未考慮過,此時聽罷有些內疚。
霍臨風說:“其實四宮主真正的才能還沒被發掘。”他初入不凡宮那日,刁玉良潛水推舟,叫他著實驚訝,“四宮主極擅水,他在陸地敵不過的人,到了水下可不一定。”
容落雲茅塞頓開:“你的意思是?”
霍臨風點頭:“他玩水只是魚,若用水則為蛟。”朝那小兒看去,將心中計劃和盤托出,“江南和塞北不同,我計劃建立一支水兵,欲請四宮主作為練兵的副帥。”
正說著,刁玉良滿身臭汗地跑來,小辮兒都散開一條。
好歹也十四了,仍不知羞,當著恁多人脫去衣裳。“熱煞我了!”他把衣褲塞給容落雲,要跟胡鋒去沖沖水,“霍將軍,你和二哥好了嗎?”
霍臨風笑答:“我說了不算。”
刁玉良問:“那我還能再來嗎?”
霍臨風道:“你喜歡的話,隨時都可以來。”等對方歡欣地跑遠,他同容落雲朝營口走去,“之後我會表明想法,倘若四宮主願意,你會阻攔嗎?”
容落雲說:“我們不會效忠朝廷的。”
江湖人一向不親朝廷,霍臨風明白。於是他站定,分外鄭重道:“我爹曾說過,若為君王而戰,士卒也;若為家國而戰,帥才也;若為萬民而戰,勇往無懼之大將也。”
容落雲心頭震動,想起那夜古剎拜佛,他求的是“萬民安居”,霍臨風求的是“太平無戰”。拋下一切深藏的情緒,他點點頭答應了。
逐漸行至營口,等刁玉良沖完水,二人準備回宮。
霍臨風命眾兵去用飯,獨自送對方走出營門。小的那個率先跑遠,不停朝他揮手,他攔一攔大的這個,問:“這就走了?”
容落雲仰臉看他:“軍營的飯又不好吃。”
霍臨風忍笑:“過兩日我休沐,請你吃好吃的飯?”
容落雲想了想:“養好你的傷罷。”然後揚長而去。
被拒絕了,小侯爺撫撫一片丹心,再一琢磨,是心疼他的身體所以如此?他沖那背影喊道:“我再買一口花缸給你送去!”
說罷大步流星地回營,直到日暮歸家都是欣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