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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縹緲一窺,至今無法確定,難道今日便能證實?
整間客棧忙翻了天,霍臨風與杜錚露面許久,掌柜都沒顧上討要房費。“少爺,”回到房中,杜錚迫不及待地問,“咱們中午能吃流水席嗎?”
堂堂小侯爺,淪落到吃賊匪的宴席,偏生霍臨風一臉得意:“不單要吃不凡宮的流水席,還要贏不凡宮的千兩賞金。”
說罷一抬頭,似見窗外白鴿飛過。
那是只信鴿,振翅千餘里,撲入西乾嶺朝著東南方向。飛過高牆,掠過屋院,終於盤旋至後方山腳。烏溜溜眼珠一轉,衝著白果樹下的人急急飛去,發出一聲輕啼。
容落雲探出食指接好,笑問:“豆子,長安太滋潤了,你還知道回來?”拆下鴿腳信條,他將小東西拋飛,展開看字。
——觀風不動,兩不相干。
容落雲心中有了計較,此時弟子來報,叫他前去赴宴。“曉得了,備馬。”他吩咐,而後進屋更衣,將紙條在盆中燃了。
城內喧囂,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客棧前的街堵得水泄不通。容落雲騎馬而來,料到般,徑直換路從後門入了客棧。
“二哥,叫我好等!”刁玉良不知從哪兒冒出,為他牽馬拴韁,拽著他急急往裡走。一進大堂,座無虛席杯籌交錯,段懷恪與人斗酒,陸准舉著彎刀與掌柜算帳。
刁玉良說:“二哥,你來晚了,不到晌午席便開了,人來人往更換了三撥。”
容落雲環顧一遭,吵嚷不堪無從落腳,他尋到樓梯,欲上樓擇處淨地。
登上七八階,一拐角,狹窄無風頗覺悶熱,卻也摒除些雜音。他低著頭,忽然一對靴尖兒闖入視野,下一刻額角撞上肩頭,他的肩頭蹭了對方胸膛。
容落雲退下一階,抬首微怔。面前此人身姿挺拔,劍眉之下一雙凌厲且不羈的深邃眼眸,目光卻又坦蕩真誠,難掩一股子倨傲神氣。
無獨有偶,對方看清是他,也一臉怔怔。
踏破鐵鞋無覓處,霍臨風定神,高大身軀擋著人家的去路,還站高一階,得個俯視對方的姿態。他想,眼前這活生生的……便是容落雲嗎?
於是他問:“抱歉衝撞,你無礙罷?”
容落雲眼睫忽閃,回了神:“無妨,讓讓。”
霍臨風卻堵著不動:“樓上尋不到空位,你不必上去了。”
容落雲說:“樓下也滿著,你也不必下去了。”
霍臨風抿唇藏匿一絲歡愉,腦中仍想,這究竟是不是容落雲?他輕咳一聲,故意道:“我不吃席,聽聞不凡宮的二宮主青面獠牙,我想看看。”
容落雲又是一怔,壓下氣惱,卻壓不住薄麵皮泛起的淡紅。他一甩袖袍,將對方從階上拽下,踉蹌之間幾乎貼上。而後他將人一推,輕輕地說:“你已經看到了。”
霎時撥雲見日。
霍臨風低聲:“在下魯莽,竟冒犯了二宮主。”對上容落雲的一雙眼,他不禁低聲化作輕聲,“來日比武大會拔得頭籌,再與宮主賠禮道歉。”
他說罷便走,卻怕人家忘了,於是從懷中掏落一物留個線索。
高大背影來去如風,容落雲一晃神,這處拐角只剩他一個。階上落著一物,他拾起來一瞧,再三怔住。
淺灰色,繡白果葉……分明是他的帕子。
第10章
這一頓流水席從晌午擺到子時,酒肉沒斷過,客亦無斷絕。掌柜好比青樓里的花姐兒,滿場翩飛迎來送往,腰間別的算盤響了一天。
吱呀,杜錚端來熱水,關門時說:“少爺,不凡宮的人都回啦。”
霍臨風憑窗低望,一隊人浩蕩地出了街,皆縱馬,最前頭的三人分別是段懷恪、陸准與刁玉良。那容落雲早早走了,驕矜得很,連杯水酒都未與賓客們喝。
一路躂躂,陸准撇下眾人疾馳回宮,連穿四門,兩旁燈火險些叫他帶起的風吹熄。及至無名居,他將馬一丟奔入廳堂,在書房尋到了容落雲。
容落雲身穿中衣,捧書細讀,未抬眼便知誰如此風風火火。陸准揩把汗:“二哥,你怎的飯沒吃便走了?”他有點忐忑,隔著桌不敢湊近,“是不是我辦的流水席不好?”
容落雲說:“流水席很好,好得連座位都沒有。”樓上樓下座無虛席,哪怕是狹窄悶熱的樓梯都要與人相撞,忖到這兒,難免想起撞他的那個人來。
高高大大,像一堵牆,不為吃席,就為瞧瞧他是否生得青面獠牙。
“二哥?”陸准喚他。
容落雲回神,指肚摩挲著書卷,一股子倦懶勁兒。“眼下消息四傳,之後宴席便不必作陪了。”他說。畢竟他們招攬的是手下,用不著打成一團。
陸準點點頭,繞過桌案伴在對方身旁,像只討主人歡心的小犬。對方誇他幾句,心落回肚子裡,才轉陰為晴地回了藏金閣。
容落雲低頭讀書,這一卷艱深晦澀,叫那伢子打斷再難重續。索性不讀了,回臥房,床上扔著換下的衣袍,層疊之間隱著失而復得的帕子。他拾出來一嗅,蘅蕪香成了皂莢香,牛乳味兒成了柚葉味兒。
他慢慢回憶,帕子是夜宿朝暮樓時丟的,丟在樓外,說明那人當晚恰好經過。要麼是掏空荷包敗興而去,要麼是到溫柔鄉里尋嬌娘,皆因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