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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拿絹帕捂他的嘴:“不是叫板你大哥,便是衝撞菩薩。”捂了捂,移開一點,捧著霍臨風的腮,“糧餉不夠吃麼,怎的瘦了好些?”
霍臨風道:“吃多騎不動馬,餓著點才殺敵利索。”
為娘的心疼,還未到用飯時候,不管不顧的,叫人備奢侈的酒宴。霍臨風陪著白氏,嬉笑怒罵都不打緊,待白氏要看傷口,他腳底抹油速速溜了。
他單寢一院,數月未歸,欲突擊下人們有否胡來,悄悄一探,卻見灑掃庭除各有仔細。“少爺!”陡的一聲,他循著望,是他的貼身小廝杜錚。
杜錚矮個子,瘦窄身量,就那麼一條,霍臨風小他兩歲,對他有救命之恩。“少爺!少爺!”他連喊三聲,跑岔了氣,卻笑得憨傻可掬,“少爺,嘿嘿。”
那傻氣熏得霍臨風頭暈,掉頭回房,解了劍,無拘束地朝小榻一臥。杜錚跪坐榻邊給他捶腿,肌肉鐵骨,他沒啥感覺,杜錚的糙手倒先紅了。
“少爺,這一仗痛快不?”杜錚問。
霍臨風答:“保護百姓、牽扯人命的事兒,談何痛快。”嚴肅模樣,眸子裡什麼東西沉澱著。撤去頑劣,不與父兄賣乖,不與母親撒嬌,如斯口吻情態,是綁著紅巾沙里飛的霍將軍。
“太平了,”他瞧窗外的光景,“無他,這便好了。”
天稍晚,丫鬟里揀高挑個,捏一隻香,曳著衣裙點一串燈火。小廝手粗做不來,往往一條廊子沒完,香先夭折。
點到園中四角亭,紗燈明亮,滾水烹著茶,便給主子斟杯再走。霍臨風瞥見蔥指丹蔻,翻一頁書:“我這兒不必來點。”懶洋洋地吩咐,明里暗裡,嫌人家擾了他清靜。
丫鬟叫抱月,柔聲細語的:“夫人叫奴婢巡全乎些,掃了少爺雅興,少爺別怪罪。”
默默走就是了,怎還搭上前情?霍臨風一揮手:“以後甭了,忙你的罷。”
抱月提裙走遠,擺著腰,那副款款的樣兒,看出是個受寵愛的丫頭。“少爺,”杜錚冒出來,奉上茶,將紗燈移近些,“嘿嘿。”老實巴交的臉面,難得閃過一簇精光。
霍臨風略嫌:“整日傻笑什麼?”
杜錚道:“好事臨頭,我當然笑。”他迫不及待要做報喜的吉官兒,大膽湊了湊,“聽梅子說,夫人早不叫抱月做粗活啦,鈿頭玉璫賞著,打算給少爺收了房呢!”
還未婚娶,收一二中意的丫頭,是尋常事。啪嗒,霍臨風合了書,借著抻腰將杜錚杵開,好沒意思,收一房丫頭算什麼喜事?想來想去,許就點燈方便些。
霍臨風回房裡去,仗打完,一腔子真氣團著不舒坦,索性吹了一路燭火。杜錚跟在後頭,眼皮一皺巴:“少爺,怎的吹了……”似是懂了,眼皮瞪得緊繃起來,“你不喜抱月呀!碧簪如何?我瞧晚笙也不賴的……”
咣當,雕花門震了一震,霍臨風耍起性子。杜錚再不敢言,弄一蒲團挨著門,盤坐住,揣起袖口,安安生生守夜。
他偷偷地想,主子可不要相中梅子哪,梅子,他喜歡呀……
霍臨風不知小廝內心,滾在床里,絲枕滑溜溜的,頗覺不慣。軍營簡陋,硬板床鋪粗麻被褥,枕芯兒不知灌的什麼穀皮,戰況急時鎧甲都不脫,躺屍似的。
其中倆仨月駐在大漠上,夜裡點幾叢篝火,將士們依偎著休息。躺不得,半夜會被風沙埋住,就兩兩坐著夾一面盾,可涼了,也可苦了。
霍臨風憶起這些,骨碌半坐,團紋的錦被團著,撩了帳,烏麻麻當空沒一點亮光。他想,該收個體己的伴兒了?在眼下這時候,倚他懷裡,聽他講,給他攏攏亂跑的枕頭?
他腦中、心中也烏麻麻的,沒個具體的輪廓,沒張生動的臉兒。只肯定,抱月不行,碧簪不行,晚笙也不好,梅子,那圓臉丫頭,吃嘴就夠了,要什麼漢子……他想有一個,讓他願意講出來的人。
那人什麼樣子,在天涯還是海角,聽他講完困得眯眼兒,還是巴巴地慰一聲“小侯爺”,他全然不知。
安樂生煩惱,他撂下帳,隔著裡衣摸摸傷,待一落痂,還是回軍中去罷。
霍臨風仔細將養,除卻與霍釗、霍驚海議事,此外遊手好閒。先是覬覦玉蘭樹,削一枝,移栽他的別苑。出門子,途徑勾欄碰上休沐的兵丁,他做東,叫優伶吹彈戰歌,痛飲個把時辰。
掌門的小廝換班:“好大酒氣,哪個不長心的。”老遠,嗅見味兒,待人近了,嚇得兜嘴,“少爺,怎麼是您哪,我叫人煮酸湯去!”
霍臨風道:“我又沒醉,不必醒酒。”三大壇,可眸子晶亮,如兩眼深泉。去內院廂房,白氏聽他來,叫孩子似的招手,他扯凳坐好:“娘,我飲了點小酒。”
白氏捂著絹帕,叫他熏的,又招手:“抱月,給少爺煮碗酸湯。”
霍臨風未拒絕,十指交握,拇指捋著食指,酸湯煮好,那截子皮膚都捋熱了。他攪一攪,啜一口,抬個眼尾都像勞了他的大駕。
“酸湯,咂著也不酸啊。”他瞧抱月,抱月立旁邊,藕粉的裙配一張粉面,叫他一挑刺,粉面生暈。
他只飲了一口,起身:“你這碗酸湯不夠酸,索然無味,以後不必煮了,只點燈就好。”說罷,對上白氏遺憾的目光,“娘,我傷好了,明早回軍營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