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這時馬車一晃,停下,透過鏤雕望見外面的府邸。
定北侯府,他們到了。
容落雲的心頭倏然一緊,拋卻胡鬧時的怒意,扭過臉,愣愣地朝霍臨風看去。霍臨風與之沉靜相視,在這不算寬敞的車輿中,雕花透光,外頭是杜錚的催促,就在這樣的一方空間內霎時醒悟。
被忠孝圍困的豈止是他,容落雲又何嘗不是?
至親之仇不報,愧對九泉之下的爹娘,快意恩仇,則必定對他造成傷害。他讀懂容落雲眼中的為難,動動唇,沉穩地說:“我們進去罷。”
容落雲雙足有傷,忍著疼跳下馬車,抬眼一望,煊赫的府門中似乎站著許多人。那些人亦瞧見他,好奇地引頸,遠遠打量,忍不住交頭接耳地私語。
自開戰以來,霍臨風還未回來過,偶一露面,下人們都跑出來迎接。正稀罕另一位公子是誰,霍臨風和容落雲拾階走到門前,齊齊跨過了門檻。
“堵在這兒做甚?”霍臨風難得不悅,“散了,幹活兒去。”
眾人四散開,丫鬟們三三兩兩結伴,邊走邊悄悄回頭,偷看呢。容落雲垂著眼睛,避開每一道窺探的視線,跟著走,踩過一片片平整的磚石。
他數不清穿行幾道廳堂,蹚過幾截廊子,至某一處時,餘光瞥見霍臨風口中的玉蘭樹。越走越深,又跨過一扇門,老管家立在門內叫一聲“少爺”。
霍臨風轉身說:“要不,先去我的別苑。”
容落雲搖搖頭:“我想見你爹。”
躲不開的,遲早會見,他也想看看定北侯霍釗究竟是什麼樣子。管家不知其中關竅,抬臂引道:“今日晴得好,侯爺方才就在內院練功。”
霍臨風已無他法,抿住唇,帶著容落雲往裡走了。
踏入內院,院中一地黃葉,皆是被霍釗的劍風掃落,背陰處,剛烹好的雪針茶逸著清香,霍釗坐在石桌旁,正徒手剝一碟山核桃。
聞聲未抬首,霍釗問:“回來做甚?”
這話冷硬,然而仗還沒打完,敵軍還未剿滅,非死非殘,於他定北侯的規矩里應當堅守在軍中。
相隔十步遠,霍臨風挺拔但僵硬地立著,回答道:“截獲蠻子情報,需要父親過目。”
霍釗又剝一顆:“從哪兒截的?”
霍臨風答:“丞相府,陳若吟手中。”
此話一出,霍釗終於有所反應,抬頭看去,鐵面透著極濃的威嚴。他的目光投在霍臨風身上,微微蹙眉,瞥見霍臨風身後似乎還有一人。
“那是誰?”霍釗問。
霍臨風兩腿灌鉛,沉重地移開一步,容落雲露出來,面上了無波瀾,雙眸亦如靜水。咔的一聲,霍釗卻捏碎手中的山核桃,站起身,難以置信地望來。
眉眼,氣度,那副出塵的身姿,每一處都透著熟悉,都如重錘般敲打霍釗的神經。
良久,他問:“……公子是何人?”
容落雲道:“我姓唐,單名一個蘅字。”
作者有話要說:小容心情日記6:爹,娘,這次沒能殺掉陳若吟為你們報仇,下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眼下我已到塞北,這裡好冷好乾燥,你們當初幹嘛往這邊逃啊。還有,我見到了霍釗,但是……我腳可疼呢,暫且放過他罷!
第82章
一把山核桃碎成了渣子, 不能吃了。
霍釗陡然鬆開手, 任由手裡的碎渣嘩啦啦地掉,掉在石桌上、地面上, 掉光後一收拳, 才驚覺掌心仍沾著許多。
這世間沒有“一乾二淨”的說法, 北雁南飛尚且留痕,花開花落掩不住一縷遺香, 有的, 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霍釗索了唐禎夫婦的性命, 當年事關謀逆, 未聲張, 奉的是皇上親筆的密旨。之後得知真相也好,愧疚多年也罷,他從未想過當作無事發生。
人,是他殺的, 此乃不爭的事實。
“你……”霍釗怔忪良久, 專注而錯愕地盯著容落雲看, 姓唐,單名一個蘅字……他得問個清楚,張口出聲,卻掂不清半字。
容落雲亦盯著霍釗,視線相撞時對方的神情,驚疑的目光, 以及此刻發不出聲的躊躇,他全都看在眼裡。他覺得,霍釗與陳若吟太不同了,陳賊眯眯眼睛便奸相畢露,猖狂,惡毒,叫他怨恨填胸,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
可霍釗,與其說是威嚴迫人,不如道一句正氣凜然,容落雲見識過霍臨風號令兵馬的模樣,和為百姓奔走的模樣,那份沉穩擔當想必像極了父親。
容落雲想,這樣的一個人,金戈鐵馬大半生,說過“若為萬民而戰,勇往無懼之大將也”,為何偏偏是取他雙親性命的兇手。
烹好的雪針茶逐漸涼透,管家瞧出端倪,屏退周遭伺候的下人。對峙半晌,就在霍釗動唇欲言,準備真真切切問個明白時,容落雲率先開口:“密函一事最為要緊,切勿耽擱。”
霍臨風了解其意,跟道:“爹,去書房說罷。”
霍釗的話堵在喉間,被動地、遲鈍地點一點頭,壓下萬般思緒,側身抬手,朝身後的屋門做個“請”的姿勢。
一老二少進了屋,廳廳室室都安靜,到書房,霍釗在圈椅中落座,似是不知道看哪兒,便看著案上的小銅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