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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霍臨風一笑:“裡頭儘是寶貝。”
容落雲一凜:“你爹知道嗎?”
霍臨風說:“我爹的寶貝更多。”
有其父必有其子……容落雲惴惴地踏入樓中,卻見楠木桌配文房四寶,一把搖椅,四面列櫃,櫃中擺滿了各式兵器。
他連人家的手都不牽了,撲到櫃前端詳,睹一把鏽鐵的寶劍。除此之外,還有匕首、頭盔、馬銜,看得他眼花繚亂。
“這都是戰利品。”霍臨風說,“朝廷唯一做的體貼事,就是從家中給我運來這些。”
容落雲仿佛初見世面,每一樣來回地看,挨在櫃前挪不動步子。他發現一隻木盒,打開一瞧,盒中裝的是首飾。有耳璫,纏辮子的珠鏈,還有一顆一顆的寶石。
“這也是戰利品?”他問。
霍臨風點頭:“蠻夷的王族喜歡佩戴這些。”
容落雲奇道:“那你打贏後,叫對方摘下來給你嗎?”見霍臨風支吾不語,他想起關於這人的傳聞,驍勇善戰,尤愛削首以示震懾……
莫非是削掉腦袋,然後扒下這些物件兒?
容落雲汗毛倒豎,情不自禁地改了口:“霍大哥,不至於那麼絕罷……”
霍臨風還有更絕的:“我對首飾無甚興趣,當時想著,以後送給未來的妻子。”凝眸看向對方,“如今妻子是不必了,你收著就是。”
容落雲急忙擱下,他可不收……只知花缸鯉魚鮮活,提燈風箏精巧,紈扇合意,小箋浪漫,卻不知還有如此血腥的禮物給他。
他腦中不禁浮現一景,霍臨風坐在榻邊,懷抱一隻血淋淋的人頭。掖掖鬢角,摘下耳璫,解開辮子,摘下纏繞的珠鏈。弄完摸摸頸處的刀口,自嘆一句,削得愈發好了。
他微微一顫,他實在大意了。人家乃統率兵馬的將軍,滿身疤,整樓的戰利品,殺人數量和手段絕非江湖人能及。
容落雲識時務道:“我以後再也不蹬你、捶你、刺你了。”細數覺出過分,悄悄地後退兩步,“我再給你道個歉罷。”
霍臨風笑不能抑,若知這些東西有治人的奇效,他早帶容落雲來了。“單挑群狼的人,少裝膽子小。”他笑罵,“上樓去瞧瞧?”
二樓全是書架,兵書、策軍密案、軍中詳細的資料,連地形圖都滿滿一架。容落雲轉悠幾圈,好似深山老農進長安,看什麼都新鮮。
他抽出一本,上面記錄六年前一戰,還未看清便被手掌捂住。
霍臨風說:“別看這本。”
容落雲笑問:“為何?打敗仗怕丟臉嗎?”他掙開,跑到角落守著牆縫看。目光落在紙上,一字字看過,那點笑意跟著一寸寸褪去。
六年前,霍臨風年僅十七,首次做主帥出戰,力挫敵軍。
大捷後,率兵屠城。
後面的人數他不敢細讀,匆匆把書合住。牆縫上結著一點蛛網,這段多年前的戰爭也被封存在記錄中,他想,那段回憶應該也鎖在霍臨風的心底。
容落雲立了一會兒,直到霍臨風行至他背後。
他轉過身去:“之後,你一定很痛苦。”
霍臨風怔住,以為容落雲不會理解,甚至會怨他殘忍,誰料竟予他一句關懷。容落雲看著他:“曾經的痛苦你自己熬過了,以後若有,我可以幫你。”
一股酸脹填胸,他沉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在樓中停留多半日,將近黃昏才離開。
正值用晚飯的光景,各苑無人走動,也還未點燈。霍臨風和容落雲從花園繞行,有點昏暗,假山那一片卻隱有亮光。
仔細分辨,似乎是幾點火星?
霍臨風在前,容落雲在後,壓著步子朝假山走去。入山洞,另一頭洞口接連小河,二三人影蹲在那裡。
“藏在那兒做甚?”霍臨風突然出聲。
驚叫聲乍起,人影匆匆立好,原來是三名小丫鬟。每人腳邊折著幾隻小船,船心插著一截矮燭。看樣子,是趁此刻人罕,相聚來放燈。
小丫鬟惶恐道:“此河能匯到城中長河裡,小船就漂遠了,不會弄髒園子的。”
另一個補充:“回將軍,我娘今日生辰,所以許願為她祈福。”害怕說得不清楚,還要特意說明,“我娘健在,不會沾染晦氣。”
“我爹娘也在,絕非祝魂的燈!”
霍臨風只是問問搞什麼名堂,沒想到把丫頭們嚇著。他見慣生死,哪還忌憚晦不晦氣,擺擺手道:“放罷,別燒著裙子。”
轉身欲走,容落雲正在他身後,明滅微光下神情有些怔忪。
“……我想問問。”容落雲聲音不大,“什麼是祝魂的燈?”
一名丫鬟答:“放給逝者的燈,祝願其魂魄歸天,若有想說的話也可以說,漂走後他們便能收到了。”
無稽之談,聽來荒唐,容落雲卻杵著不動。
霍臨風心下明白,愣是將人連拖帶拽地弄出洞口,強制著行走一段,他確認無人後才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待夜深後我陪你去河邊放燈,讓它直接漂遠些。”
容落雲盯著一片黑:“從前怎無人告訴我,我要放許多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