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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於樹間相撞,之後容落雲便繞樹而走。好在近日太平,他深居簡出甚少露面,幾乎時刻悶在無名居中。
房裡兩道輕煙,一道燃香,一道煮水,門窗皆緊緊關著,那兩股煙匯成一股循環難出。書案上擱著一塊棋盤,只落白子,排的是奇門中的陽八局。
容落雲未穿外袍,挽著袖口執子落子,渾然圖方便的模樣。“八門克應——”他念道,卻被屋外一串腳步聲打斷,待來人敲門,他煩道,“滾出去。”
敲門聲一滯,換成一句委委屈屈的“二哥”。
容落雲改口:“進來罷。”三分嫌棄七分無奈,門刷啦一推,陸准急吼吼地闖入。他抬眼一瞄,將對方從頭看到腳,嫌棄升高至八分。
陸准素日裡錦衣華冠,恨不得堆金疊玉,腰間荷包更是無一刻乾癟。此刻卻天翻地覆,粗麻短打,素紗冠,眉間愁來去,叫人感慨富貴如流雲。
他哭喪著臉:“二哥,我好苦呀。”
容落雲目露憐惜,心中卻如明鏡,這伢子是來扮可憐的。垂眸看盤,他觀察星門克應,第八宮,倉廩實有備無患,乃大吉。
陸准走來:“二哥,盤中能看出我的吉凶嗎?”
容落雲認真道:“莫煩我,則吉。煩我,大凶。”
陸准一聽只剩愁雲慘澹,他前前後後搭進去一萬兩,昨日不可追,散去的金銀亦不可追,只得再砌東山。他之所長無非打家劫舍,可自從劫殺驍衛軍惹出事端,容落雲不許他出城。
“二哥,”他問,“眼下我別無他法,允我去劫道好不好?”
那語氣如泣如訴,任誰聽罷都會心軟,容落雲卻非凡人,胡謅道:“干合蛇刑,大禍將至。避災避難,順守斯吉。”他嘆一聲,攬住陸準的肩,“老三,自你劫殺驍衛軍開始,禍端已起。環環相扣發展至今,你要乖乖的才能避開。”
陸准一臉倉惶,沉默片刻道:“二哥,你說得定不會錯。”
但人為財死,什麼災禍能比窮災更痛苦?他反摟住容落雲,說:“二哥,我單獨一人的確不妥,若你陪我豈不是十拿九穩?”
容落雲噎住,心中暗罵一句難纏,然後佯裝答應:“你在門外等我,排完這一局我便陪你去。”說罷,陸准乖乖地關門等待,聽動靜,還在外廳扒拉他的果子吃。
俯首繼續,他看盤默念:蓬值辰時,西北樹倒鳥散……盤虎入洞。
容落雲未免疑惑,西北,莫非邊關有事?
實則他化簡為繁了,無名居的西北方是千機堂,一盤小院,霍臨風剛揮刀砍斷一棵老樹。鳥散盡,蟲蟻出,一方院子亂如野林。
霍臨風舀一瓢冷泉潤了潤,忽聞蛐蛐鳴叫,估摸又是刁玉良來尋。“杜仲,”果然,刁玉良不知何時騎上牆頭,“隨我出宮捉魚去?”
熱情相邀,況且霍臨風欲博取信任,於是欣然答應。淨手更衣,隨刁玉良離開千機堂,堂外停著一輛小馬車。他駕車,沿一條長路朝宮門駛去,途徑藏金閣,刁玉良納罕:“姓陸的纏死我也,今日怎的這般安生?”
遭人背後嚼舌,陸准鼻腔發癢:“——阿嚏!”
臥房裡,容落雲動作稍頓,輕之又輕地穿好外袍。推窗扶欞,他撇下陸准縱身飛掠,一口氣出了無名居,又蜻蜓點水趕了一段。
於拐角處落地,倏一轉身和疾馳的馬車迎面。
“吁!”霍臨風一驚,猛拽韁繩急急停下,惹得刁玉良撲出車輿。“二哥?”刁玉良看清,迫不及待地邀功,“我們去捉魚,給你捉紅鯉!”
遠方似有陸准呼喊,追來不定要糾纏多久。容落雲道:“我同去。”說罷登車,動作急了些,一甩廣袖撲過霍臨風的臉頰。這還不算,又拍人家的寬肩,催促快走。
霍臨風一甩馬鞭,朝著宮門疾馳而去。
不凡宮外,春風攪動春光,入眼皆是勃然生機,容落雲綁起布簾,懶倚車壁賞沿途風景。行了二三里,他問:“去何地捉魚?”
刁玉良答:“靈碧湯。”
容落雲蹙眉一瞪,那靈碧湯在峻岭下、密林中,遠去百餘里,就為捉魚實在大動干戈。刁玉良心虛,一通笑鬧掩過去,哄得容落雲沒有勸阻。
這時霍臨風問道:“宮主,靈什麼湯如何走?”
刁玉良嗐一聲,將霍臨風換下,霍臨風便返入車輿。四下逼仄,裡頭堆擠木桶竹竿,他那一雙長腿無處安置。
容落雲見狀蜷了蜷,騰出些地方。霍臨風低聲:“謝宮主體貼。”仍是近,彼此衣擺都疊住,抬眼便你看著我,我瞧著你,避無可避。
容落雲索性扭過臉,盯刁玉良的小辮兒,盯得久了,忍不住伸手一揪。是之前受傷的右手,探出車輿,被陽光照耀得幾乎透明,傷口的新肉卻粉粉的。他的袖子盪著,盪出一股蘅蕪的香氣。
刁玉良咯咯笑:“二哥,要扯禿我了。”
容落雲跟著笑:“三千煩惱絲,禿便禿了。”
他見好就收,一回頭一晃眼,與霍臨風的目光打個正著。對方看著他,此刻眼神交匯也無避開的意思,他淡淡地問:“看什麼?”
霍臨風也不知自己看什麼,許是看容落雲未結疤的右手,看勾起一道小弧的眼尾和嘴角,又看鬢邊碎發不受管教,搔著精巧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