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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年分離,師徒總算團聚,蠅頭小事都要聊上半天。
晌午,容落雲照顧段沉璧歇下,這才從沉璧殿離開。操練個把時辰,弟子們一窩蜂去用飯,只剩霍臨風立在邈蒼台上。
此台空曠時風大,吹得人衣角擺動。
霍臨風的箭袖中飄出一截銀灰色,是那條紗帶系在腕上。容落雲望見他,正兒八經地問:“大弟子怎還未走?”
他配合道:“屬下有事稟報。”走近些,趁此刻無人,隔著衣衫捋了把對方的脊背,“伙房烹了羊肉湯,魚面,宮主可滿意?”
容落雲說:“不滿意,聽著都熱。”
一言一語走到千機堂,話多方嫌路短,霍臨風陪著繼續朝前。途經蓮池,他欲解暑意,索性登上小舟。容落雲立在岸邊躊躇,那小舟探手便可觸水,他害怕。
霍臨風遞手:“我在也怕?”
容落雲心想,上回落水不就是因為你嗎?如此想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搭去,被緊握住,又被一把拽上了輕舟。搖搖晃晃,他鵪鶉似的蹲成一團,還哭喪著臉。
這模樣滑稽可笑,投在霍臨風眼中卻變成可憐可愛,他敞著腿,讓容落雲安坐身前,嵌著,圍著,還能將他作靠背。
容落雲不害怕了,扒著人家的大腿看魚看花,揪個蓮蓬還吃起豆來。霍臨風也不是個吃虧的,亂搖櫓瞎划槳,故意濺對方一臉冷水。
“做甚?”
“光顧著自己吃。”
容落雲“哦”一聲,剝幾顆蓮子捧在手心,擰著身子朝霍臨風嘴裡餵。“嫩生生的,又甜又香。” 他自賣自誇。
霍臨風咂一咂,混帳極了:“不及宮主好滋味。”
解去的暑熱剎那反噬,容落雲立即擰回去,害臊啊,窘澀啊,浮想聯翩啊……兩手攥著那蓮蓬施力,滴滴答答榨了一灘蓮蓬汁。
逐漸泛入藕荷深處,舟旁接天蓮葉,又清又靜。霍臨風擱槳採蓮,薅下幾支塞容落雲懷裡,容落雲捧蓮低嗅,挑剔道:“都未開呢,淨是含苞的。”
霍臨風說:“如此開得久。”說著又摘一支,傾身環住容落雲,下巴抵著對方肩頭,“含苞待開,用宮主的話說,嫩生生的。”
那花苞頂端閉合著,他用指腹摸摸,然後慢慢頂了進去。容落雲低頭瞧著,問:“這是做甚……”
霍臨風答:“給它開苞。”抽出手,花瓣重新閉合,他用胸膛撞對方的後心,“宮主,懂嗎?”
容落雲面紅耳赤地點點頭,他不禁想,水有何可怕,人更可怕啊……
采了滿滿一舟,經過河心小屋時,聽見刁玉良在蓬草亭中打鼾。霍臨風借題發揮:“四宮主這裡煞是簡樸,不似藏金閣氣派。”提到藏金閣,自然提到陸准,他趁勢說,“三宮主與宮主情深,從長安歸來第一個便去無名居。”
容落雲以為這人吃醋,轉念覺出不對:“我似乎沒說過老三是去哪裡。”
宮主親自送,證明不單帳簿重要,那邊的人物也重要。霍臨風坦蕩地分析:“帳簿掣肘的是丞相,牽扯朝堂,證明對方亦是朝廷的人,因此去的是長安。”
陷入寂靜中,容落雲仿佛在考慮什麼。霍臨風又道:“人皆有好奇之心,我也有,何況是關於你的。”他把容落雲擰過來,“我想知道宮主是否受制於人,若哪日辦事不利,是否有陷入危機的可能?”
容落雲抬眼看他:“是,哪日行差踏錯,我就沒命了。”
霍臨風驚疑而憤怒,隨即化成一腔鄭重:“我不允許。”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就算那頭是皇帝老子,我不允許。”
容落雲怔愣著,他扯謊騙人的,怎料套出這般情真意切的反應。他傾身磕在霍臨風的肩上,解釋道:“放心,不凡宮並非爪牙,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霍臨風驀然放鬆,低首吻一吻容落雲的額頭。暗暗思忖,何為各取所需?對方需要不凡宮辦事,那不凡宮需要什麼?若需幫襯,那他霍將軍是否可以?
邊想邊搖,到深處,靠岸就是一片竹林了。
將容落雲送回無名居,霍臨風徘徊片刻,趁午後人罕翻上後山。他從冷桑山繞行離去,往城中跑了一趟,再回來時,手裡多了個包袱。
竹園靜謐,杜錚趴在桌邊打盹兒,白做一桌吃食。該死的竹梯一通叫喚,他醒來,直愣愣地望向門口。
霍臨風進屋,徑直落座桌前,把包袱一擱。“少爺,怎的才回來?”杜錚趕忙盛飯,“這小包袱是啥?”
霍臨風說:“官印,公文。”
杜錚一驚,掩住嘴低聲:“少爺取來作甚!”可嚇死人啦,萬一被發現那還了得!一琢磨,忽然茅塞頓開:“少爺,莫非你要坦露身份?”
霍臨風扒飯不言,身份遲早要表明,若是和不凡宮對立,決裂而已。可如今……怕那人生氣不諒他,多瞞一日,他也愧疚一日。
愈想愈煩,抬眼見杜錚盯著他,頓時找到了出氣口。伸筷朝那腦袋狠狠一敲,再一腳踹去,屋中盪起一陣痛呼。他擦擦嘴:“我警告你,以後少在容落雲面前胡言。”
杜錚辯解:“我沒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