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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唯仁告退離開,門關上,房中只剩一片靜謐。容落雲俯身趴在霍臨風的胸口,雙眼合住,想著藍湖與大漠,暗忖霍臨風交付他的設陣之事。
此時的塞北城中,家家戶戶緊閉大門,鋪子提前打烊,街巷已無攤販叫賣。這一派蕭索肅殺的情景,襯著灰濛濛的天,不免沉重。
時辰一點一點溜過,晌午,午後,心跟著越揪越緊。
申時最後一刻,容落雲坐起身,喊道:“杜錚!”
杜錚忙不迭跑來,容落雲吩咐道:“給將軍備馬,順便請夫人過來。”話音剛落,外頭有人喚,竟是白氏已經到了。
夫君與長子奔赴戰場,次子也即將發兵,白氏應該是擔憂最甚的那個。容落雲起身相迎,勸慰道:“夫人,臨風定能勝仗,莫太擔心。”
白氏慈愛地笑笑:“這等場面見得多了,我不怕。”
容落雲心頭訝異,不愧是將門女眷,他低估了對方。鎧甲,決明劍,一切都準備好了,這光景,他陪伴白氏守在床前等候。
言語的工夫,侍衛來報,城南正式出兵了。
外面很快便會亂起來,如原上的星星之火,一點燃成一線,順著風追逐起勢。倏地,霍臨風的眉間微微一蹙,食指彈動了一下。
容落雲喚道:“臨風,臨風?”
他擰濕帕子給霍臨風淨面,濕濕涼涼一挨皮肉,霍臨風被刺激得睜開了眼睛。“臨風?”容落雲又喚一聲,“你覺得如何?”
霍臨風有些斷篇兒,坐起身,看見白氏一臉關切。“娘,小容……”恍然間記起什麼,“我爹呢?!”
容落雲說:“定北侯代替你掛帥,昨夜已經去了軍營。”他按著霍臨風的肩,似是寬慰,也似是哄,“城南出兵絞殺亂賊,等著你過去呢,聽你爹的安排罷。”
霍臨風怔忪一剎,縱使胸中有千般的懊悔,萬重的不甘,事已至此只能決絕地遵從。他起身下床,穿鎧甲,佩戴決明劍,而後站定看向容落雲和白氏。
白氏明白,至親說得越多,便越叫人記掛,她言簡意賅地囑咐道:“去罷,當心些。”
容落雲薄唇微動,打打殺殺經歷過不少,可這般刀林劍雨地打仗,他從未見識過。字句堵在喉間,挑不出先說哪一句,只無言地望著對方。
霍臨風叫他:“我走了?”
容落雲驟然心慌,邁出步子跟隨:“我陪你,走!”
霍臨風似乎同意了,轉身往外走,一出門,將容落雲的手腕一把握住。他們離得很近,袍角撫弄鎧甲,馬尾尖擺盪著糾纏,走出寄傲園後,管家和一隊侍衛恭候在外頭。
霍臨風命道:“從南側門走,之後府中各門全部鎖閉,誰也不准外出。”
覷一遭,他又問:“府中還剩多少家兵?”
管家回道:“少爺,不足平時的一半。”
之前傷亡嚴重,兵力原本就十分緊張,看家的家兵只能以城中百姓為先。只不過,敵方為了擾亂霍臨風,定會趁機來府里作惡。
忽然,掌心一空,霍臨風抓著的手腕抽走了。
他扭臉看去,容落雲正色道:“我不陪你了,我留下。”他上前一步,低聲壓著彼此知曉的溫情,“府里交給我,你放心。”
霍臨風盯著容落雲,眼眸深深。
片刻,他轉身朝外走,大步地去了。
定北侯府各門關閉,庭院樓閣,頓時陷入清寂之中。女人們都在偏僻的院落里躲著,家兵侍衛,小廝們,在府里四處逡巡。
主苑北屋,雪針茶的香氣飄出來,白氏隔著帘子輕喊:“孩子,進來坐坐罷。”
容落雲聞聲進屋,環顧一遭,見桌上煮水烹茶,白氏坐在繡架旁,面上透著溫柔又從容的笑意。他問:“夫人,你一點都不怕嗎?”
白氏篦出一股絲線:“怕,當然怕。”摘下戒指玉鐲,素著兩手穿針引線,“怕你有什麼閃失,我如何與侯爺和臨風交代?”
容落雲失笑:“夫人多慮了。”他走近些,立在繡架邊凝神,“……我娘繡工很好,年幼的衣裳,都是她親手繡的花。”
白氏落下一針:“是我們霍家虧欠你。”她仰起臉問,“塞北天寒,你若不嫌棄,我給你繡個暖手的棉包可好?”
晚輩俯視長輩,不合規矩,容落雲蹲下身扒著繡架,心痒痒地想要,卻又不好意思答應。白氏門兒清,索性越過一步:“你喜歡什麼花樣?”
容落雲脫口而出:“白果樹。”
白氏神情微動:“臨風日日揣一條帕子,也繡著白果樹。”
容落雲支吾道:“白果樹……漂亮啊。”他好生心虛,伸手碰盒中的銀針,“這麼多種,繡花原來如此麻煩。”
正說著,耳廓輕輕一動,容落雲猛地站起來。他一向果決,順手拿一根銀針別在封腰,道:“夫人,你慢慢繡,不必理會外面。”
白氏心中有數,點了點頭。
容落雲提劍走到門邊,一頓:“夫人,給我繡大老虎罷。”他掀簾欲出,“霍氏虎狼之兵,我也要老虎,才夠般配。”
跨過門檻,兩扇雕花門板在身後關緊,容落雲抱劍立於檐下,神情平和得仿佛靜等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