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他未哄得我不辨東南西北,你卻罵得我昏頭轉向,難怪抄錯。”
段懷恪氣得手抖,奮筆疾書寫的什麼東西?!裝著乖巧,扮作聽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這般,回別苑豈不是要扎他的小人兒?!
實在不至於,容落雲已到無名居門外。
推門進院望見那灘破碎的缸,紅鯉難尋,估摸叫山貓叼走了,喚來弟子拾掇乾淨後,感覺院子空了一塊。
他進屋更衣,浣發後懶得擦,在頭頂扎個圓圓的小髻。悶在書房,要沉心抄寫心訣時,卻在書案後瞄見一張地圖。
瀚州城的,霍臨風當時畫了兩張,以備不時之需。容落雲微微出神,那人潛於宮中,似乎未做過阻攔和破壞之事?最初取得他的信任,也是因為辦事得力……
他忖著,折好地圖,猝不及防地發現右下角畫著一朵雲紋。
雲紋,因為是給他的,故而畫著雲紋?他起身走出書房,到外廳撿那砍壞的提燈,竹柄處的雲紋和地圖上的如出一轍。再進入臥房,劈碎的風箏七零八落,已經難尋那一株杜仲草。
容落雲將物件兒拾起來,悉數鎖入櫃中,告訴自己莫再想了。
今日那一劍,便全部了結了。
然而結束與否先不論,痛確是真的。
霍臨風忍耐一天,待黃昏歸家時,面容已蒼白得毫無血色。回到將軍府,看見杜錚便忍不住了,咬牙往榻上重重一跌。
杜管家忙前忙後,喊郎中,熬湯藥,備棉紗熱水,再吩咐一桌補血養氣的吃食。霍臨風臥榻瞧著,怎的感覺他像要生孩子……
將門一關,杜錚給霍臨風處理傷口,一脫衣裳心疼壞了。傷口恁般深,藥粉和血摻成泥,駭人得緊。他欲落淚:“少爺,疼不?”
霍臨風磨著齒冠:“管家,你說呢?”
杜錚哭起來,細長小眼兒顯得更細。霍臨風移開目光,念起容落雲泛紅的眼睛,仿佛掛露水的桃花,又似沾了雨的南星。
陡地一痛,他從美色中回神。
包紮好,擦洗更衣,又被郎中一番施針,霍臨風的餓意漸漸蓋過痛意。等飯菜布好,他用左手笨拙地吃,三兩口便咽下一碗。
杜錚盛好遞上,這少爺昨日粒米未進,今日卻狼吞虎咽,莫非事態好轉?他問:“少爺,容落雲找你了嗎?”
霍臨風啃鵝:“嗯,找了。”
杜錚急道:“他真的原諒你了?”
霍臨風吃雞:“沒有,他刺了我一劍。”
杜錚一猛子立起,這一劍竟是容落雲刺的?!江湖草莽果真野蠻,門不當戶不對,不出岔子才怪!他問:“少爺,那從此便恩斷義絕嗎?”
恰好相反,霍臨風想,這一劍也許是消氣的開始,若不夠,下回他把左肩遞上。這一身銅澆鐵鑄,只要饒過胯下那二兩,隨容落雲蹂躪折騰。
杜錚愁死呀:“少爺,咱不能找個小夜叉……”
霍臨風抹抹嘴,右臂恢復些知覺,於是起身鑽進書房。夜深了,他挑燈伏案,拼湊那一張碎掉的小箋。一片一片粘好,熬累了眼睛,磨紅了指頭。
雨又下起來,敲窗聲咚咚。
猶如一人對另一人心動。
在三更的雨夜,小箋粘好,霍將軍卻仍不睡覺。穿上披風,獨自騎馬出了門子。一路顛簸至冷桑山,途經軍營,值守的將士急忙拉開營門。
霍臨風擺擺手,才不找這些臭兵。
遠去七八里,“吁”一聲停在不凡宮外,又驚動高牆上的弟子。鄒林當值,立即跑去稟報,可三更半夜儘是烏糟糟的黑色。
愈行愈深,唯獨無名居亮著點光。
已燃兩支紅燭,容落雲抄寫到第十七遍。
蘸墨,紫毫尖兒落下豎行小楷,最後一字寫罷,鋪紙進行第十八遍。手一頓,聞聲望向門口,見鄒林疾步出現。
“稟報宮主,霍臨風停滯宮外,不知意欲何為。”
容落雲一凜:“他自己?”
鄒林答:“貌似是,縱馬望著宮門,還未動作。”
容落雲沉吟片刻:“不必理他,如常值守即可。”
揮退鄒林,他繼續抄寫,落筆便寫錯一字。把紙揉了,用著十二分的小心重頭開始,漸漸寫完一半。
待最後一句時,雨聲驀然變大。
嘩啦嘩啦,濕透了天地。
容落雲寫罷擱筆,等墨跡晾乾,收卷時驚得頓住。
只見最後赫然寫著——夜雨欺身,那人帶傘了嗎?
第40章
第十八遍作廢, 但容落雲此刻無力重抄, 明日再說罷。
他捧著矮燭回到臥房,小窗未關, 淋入的雨水打濕窗邊小榻。不理榻上沾水的團枕, 也不顧潮濕的絨毯, 他直接救起小桌上的紈扇。
扇面已經洇透,兩面融合, 白果樹和玉蘭花在燭光下交相輝映。擦拭片刻收效甚微, 他索性坐在榻邊搖扇。
有點冷,披上那潮濕的絨毯, 又有點倦, 倚住那沾水的團枕。容落雲像容貴妃似的, 大半夜不睡覺,橫陳斜躺不知是冷是熱。
搖著搖著,他盯著扇面犯了癔症。清晨怒極發瘋,將含情的物件兒一一毀壞, 唯獨落下這個, 若此刻再提劍, 卻下不去手了。
咣當一聲,掩住的窗被吹開,瞬間灌入豆大的雨滴。容落雲一激靈,欠身關窗,閃一條縫兒望著滂沱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