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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臨風問:“他有沒有受傷?!”
侍衛答:“因為赤足,僅雙腳擦傷一些。”
霍臨風心疼得來回踱步,腦中儘是對方描述的景象。如斯傲雪欺霜的人物,醉醺醺,瘋癲顛,青天白日從樓中躍下,赤著雙足跑入河中,河畔浣衣的,搖櫓的,要對他如何指指點點?
他不忍再想,吩咐道:“去不凡宮找陸准和刁玉良,讓他們儘快接容落雲回去。”
侍衛領命去辦,一出營帳與杜錚撞個正著。杜錚拎著大盒小盒進來,瞧一眼主子的臉色,噤聲到桌旁擱下。
霍臨風正煩悶:“你來作甚,滾回去。”
杜錚說:“估摸少爺未用飯,帶了些吃食。”他把食盒打開,食盒旁邊還有一隻錦盒,“畫裱好了,順便取來了。”
霍臨風心頭倏緊,踱到桌邊的幾步更是寒心酸鼻,掀開錦盒,捧起畫軸,展開後是他和容落雲一起完成的畫像。這幅畫是他騙來的,畫時就預料到此刻,想給自己留個念想。
杜錚問:“少爺惦記,為何不親自看著他?”
霍臨風道:“他現在是發瘋,我若出現,就要逼死他了。”
容落雲說過,曾想報仇之後皈依佛門,說明他一直為報仇活著。豈料遇見霍臨風,被招惹上,動了心轉了性,皈依佛門變成陪對方解甲歸田。
更難料,喜歡的竟是仇人之子。
誰也分不清這是情緣還是孽緣,只怕光是思慮片刻,已經摧心剖肝。霍臨風的手中緊緊握著畫軸,走出營帳,一直走到營口。
他就這般立著,紋絲不動。
許久,一輛小馬車遙遙駛來,頗為眼熟。
離近些,他看清駕車的人是刁玉良,那車輿里的……是接回的容落雲?
霍臨風上前兩步,直勾勾地盯著車身,愈來愈近,馬車將要經過營外,刁玉良甚至朝他揮了揮手。他盯著半掩的窗,有話詢問卻不敢出聲,當作錯過的午飯一併咽下。
恰在此時,一陣風將小窗推開。
車行面前,他窺見那人的面容。
最愛說“殺了你”,此刻最該說“殺了你”,容落雲卻坐在車內默不作聲。只見他一臉恨意,偏生眼淚撲簌。
霍臨風目送馬車駛過,仍舊未動。
他們,就此結束了嗎?
還是怨恨難消……至死方休。
作者有話要說:小容喊再來一壺的時候好像中獎
第56章
遙夜沉沉, 冷桑山下一片濃黑, 唯獨軍營亮著燈火。副尉前來檢查,當值的兵們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無人注意到將軍出帳。
整整五日, 霍臨風未回將軍府, 吃住都在軍營。此刻他穿戴整齊,一身墨色常服甚為低調, 行至營口, 副尉抱拳問候:“將軍要出去?”
霍臨風“嗯”一聲:“不必管我,好好干你們的活兒。”
眾人頷首:“是——”
僅一字尚未說完, 那將軍已經不見蹤影, 副尉衝出營外, 然周遭僅有夜色,根本瞧不見其他。
神龍無形,霍臨風早不知飛到哪裡,只一味朝著東邊。漸去七八里, 不凡宮的高牆若隱若現, 他停住腳步換了方向。
登上冷桑山, 山中黢黑,矮叢荊棘纏人得很,時不時勾出衣擺。霍臨風耐心告罄,撩起來掖進封腰,加快速度上了山。
待登得足夠高時,繞向不凡宮背後, 能遙遙地望見無名居。他尋一棵老樹躍上,砍斷阻礙視線的枝葉,然後默默地、目不轉睛地俯視那一處別苑。
與平時有異,今夜的無名居燈火通明,連院中碎石都能窺見。
幾間屋子僅能看見屋頂,檐下已屬盲區,更遑論屋內別處。
霍將軍練兵整日,這光景該沾床歇息,卻做起探子的差事。他抱著兩肘,目光在可見的範圍內流連轉徙,愈發難以心安。
這般亮,容落雲如何入睡?
五日未出不凡宮,情緒如何了?
他正暗暗思忖,見一人影入苑,看長短分辨出是刁玉良。那小兒捧著一隻碗,步履謹慎,莫非捧的是湯藥?
霍臨風心中疑惑,手上扒掉一塊樹皮。
刁玉良走入檐下,瞧不見了,等再出現時手撩衣角兜著東西,模樣格外的喪氣。過去片刻,一道碧色身影走出,原來陸准也在。
霍臨風覷著一雙銳利眸子,鷹似的,憑藉旁人的姿態想像容落雲的情狀。這時第三人出現,高高大大,是本在閉關的段懷恪。他心裡咯噔一下,惹得段懷恪都閉關而出,容落雲一定是生病了。
那三位宮主在無名居徘徊,時進時出,折騰至深夜。
起初刁玉良喪氣,如瘟疫般傳染,段懷恪和陸准也連連搖頭。
霍臨風鐵掌撼樹,見那三人結伴往外走,竟是誰也不留地離開了。這是什麼世道,恨不得飛過去的人只能暗窺,光明正大的人卻不起作用。
好好一棵百年老樹,叫他折磨得皮開肉綻,窩巢中的鳥都忍不住嘰喳罵人。
倏地,明亮的圍廊黑掉一片,有人吹熄燭火,緊接著又黑一片,廊中的紗燈相繼熄滅。然後是廳堂、臥房,整個無名居仿佛人去樓空,黑個透徹。
霍臨風眨眨眼,睜了許久,這會兒才覺出眼眶酸澀。眨完望著無垠的漆黑,不凡宮內燭息竹動,他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