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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了解有名的。”戚時安已經看見了夏天餐廳的牌子,“吃飯的時候再給你講。”
上次舉辦歡迎會是在三四層,這次兩個人去了五層,五層是歐餐自助,晚上人不多,四周很安靜。他們靠著窗戶坐下,雙層玻璃窗之間是循環下落的水幕,隔著水幕隱隱約約能望到對面的街景。
“先生,需要幫您取餐嗎?”
沈多意洗完手直接自己取了,戚時安犯懶,在座位上查看外匯指數圖,順便等著服務生幫他。直到食物擺滿了餐桌,他才把手機調了靜音放好。
沈多意已經見識過對方的飯量,他吃著幾根烤蘆筍,順便不著痕跡地把一盤羊肋排推給戚時安,意思是“多吃點”。
戚時安把這頓飯當作約會,果腹的問題壓根兒就不在考慮範圍,他關心道:“好吃嗎?”
“嗯,好吃。”沈多意組織語言,也在糾結坦誠一些還是保留一些,“其實我應酬不多,除了公司聚餐和朋友見面,很少出來吃。”
雖然現在薪水負擔得起,但好像生活習慣已經定型,並不太會享受。這句有點不好意思,沈多意沒有說出口。戚時安在對方垂著眼的表情里讀出了百般滋味,他想起沈多意喝咖啡要加許多奶,便把面前一小碟遞過去:“嘗嘗這個。”
沈多意嘗了一口:“好甜啊。”
“這個是愛爾蘭蛋糖脆皮卷,招牌甜點。”戚時安看沈多意一口一口挖著蛋糕,“外國菜名字長,但來來回回本質都差不多,我自己住不在家吃,最喜歡的其實是家常菜。”
沈多意打趣道:“你最喜歡的不是喝酒嗎?”
戚時安樂了:“你又聽誰造謠的?”
“同事都說啊。”沈多意也跟著笑,“說公司兩個高級合伙人,章先生睜眼閉眼都在戀愛分手,戚先生春秋冬夏都在盯盤喝酒。”
戚時安把責任歸咎於東京酒吧的選址上,要不是離公司太近,他哪至於被人看見再議論幾番。聽著沈多意的挖苦,他配合地晃動杯中的酒喝了一口。
喝完說:“什麼時候再請我喝回黃油啤酒?”
沈多意怔了片刻,唯恐戚時安把話題引入曖昧的境地,他吃完了最後一口蛋糕,倏然聊回車上的話題:“你還沒講,了解哪些戲曲呢。”
戚時安學過格鬥,打過槍,精於多項運動,也曾沉迷於網路遊戲。疲倦時喜歡栽倒在床睡一大覺,無聊時喜歡泡在酒吧呲噠酒保,除了每年春節陪他姥爺看春晚,平時幾乎和戲曲毫無接觸。
“留學那幾年學校辦過一次文化交流活動,中國留學生就選了戲曲這方面。”他看沈多意已經放下刀叉,便也跟著結束了進餐,“當時收集了好多資料,連聽帶看就記住了一些,不過只知道有名的選段。”
聊著天離開了餐廳,坐進車裡時正好話題結束。今天天氣還不錯,能分辨出幾點寥落的星光,夜深車少,戚時安把他的住址輸進導航中,估計不多時就到了。
沈多意又擰開音響,沒唱完的《牡丹亭》再次流淌出來,他握著方向盤在馬路上馳騁,手指輕點,不自覺地打著拍子。
每個字都唱好久,半天才唱完一句,口音的緣故有些字甚至聽不清楚。他想起沈老總跟著瞎哼哼,笑道:“我爺爺說聽戲能磨性子,老半天蹦一個字,是漲耐心的。”
旁邊的人絲毫沒有動靜,沈多意轉臉望去,發現戚時安已經閉著眼睡著了。通宵盯盤又開了多半天會,下了班不回家還要拉著他吃飯,估計早就疲累至極了。
按照導航抵達了公寓外,沈多意靠街邊停下,想等戚時安醒來。等了十分鐘,那人仿佛越睡越沉,他只好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戚先生,到家了。”
戚時安的確睏倦非常,以至於睜開眼的時候忘了今夕何夕,只想把視線變成一張密網,然後把當中的沈多意扎紮實實的束縛起來。
《牡丹亭》終於唱完了最後一字,淒淒女聲也總算停止。
戚時安聲色喑啞:“你最喜歡哪一句?”
《牡丹亭》中的名句不勝枚舉,單單就“情不知所起”那幾句就能叨念出一篇文章,可沈多意對這些並無觸動,他最喜歡的是那句——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因為他很小就知道,人總要有希望在的。
晚餐吃得很飽,聊的內容也很開心,沈多意不想在最後這刻提絕望與希望互相參半的句子。他久久沒有回答,只裝作不懂戚時安的問題,殊不知神情眼色早出賣了他。
戚時安不欲逼問,解了安全帶後掏出手機,然後撥出了號碼。等沈多意放在儀表台上的手機振動起來,他說:“一直沒告訴你我的號碼,存起來吧。”
戚時安說完便開門下車,徑直朝公寓大門走去,街邊的樹把路燈遮住,沒幾步就看不見了人影。沈多意保存了號碼,啟動車子調頭回家。
據說一個城市的經濟發展情況,看夜景就能判斷出來。此時街道闌干,每座高樓屋廈都流光溢彩,霓虹燈竟顯得有些多餘。不起眼的黑色大眾行駛在馬路上,不算寬敞的車廂被照得明亮起來。
沈多意在繁華的夜景中駛進了溫湖公寓,當進入停車場後便要承擔巨大的落差。停車場內聲控燈的燈光有點暗淡,四周都是車,也絲毫沒有美感。
一點點開進空車位里,沈多意熄火拔下了鑰匙。他想起那次和戚時安在夏天餐廳爭執,回來後坐在車裡自我疏導,今天也是去的夏天餐廳,心情卻是千差萬別,他甚至還記得蛋糖脆皮卷的甜香味道。
“啪嗒”一聲,安全帶被解開抽出,停車場內的燈也同時滅了。
四周陷入黑暗與安靜之中,只余自己的呼吸聲。沈多意把手伸向儀表台,摸索扔在上面的手機,他不怕黑,不怕靜,但怕這樣的氛圍銷毀他今晚的好心情。
終於摸到了手機,他立刻按亮屏幕,卻發現有條途中發來的信息。
黑暗仍未褪去,安靜也未被任何聲響打破,那天沈多意趴在方向盤上對著電話傾訴,此刻他握著手機對著屏幕發怔。
戚時安太過疲倦,進門連大燈都懶得開,直奔浴室洗澡刷牙,速戰速決後便栽倒在床見了周公。他連著做了好幾個殘缺不全的夢,跟喝斷片了似的。
夢裡開會,會議桌上的菸灰缸里積滿了煙屁股,他不是已經戒了嗎?電腦和投影儀一併發出惱人的聲響,兩側的操盤手全都神色凝重,他轉頭看了眼最新行情。
媽的,外匯市場全線崩盤了。
他剛要發火,場景已經變了,他去車行提那輛邁凱倫,發現沈多意送車子來維修,於是開走邁凱倫的同時,把沈多意也拉走了。
繞著中央街兜了一遭,沈多意又說想吃夏天餐廳的蛋糕。
整個五層只有他們倆人,沈多意專注地啃著碟子中的脆皮卷,他坐在對面喝著一杯黃油啤酒。喝到酒杯見底,他終於忍不住問道:“一口也不給我吃啊?”
沈多意覺得抱歉,傾身把最後一塊餵進了他嘴裡。
厚實的窗簾沒拉,月光淌了滿屋,戚時安陷在床褥中酣睡,眉頭也從緊皺逐漸舒展開來,時不時地還迸出一兩句囈語。
沈多意也忘了拉窗簾,雖然他的窗簾拉上也不頂多少事。凌晨三點多了,床頭小燈還沒休息,他靠著枕頭髮呆,不知道自己熬紅了眼睛。
閉上眼都是那條信息,像一組他難以釐清的大數據,在他腦海中毫無秩序的穿行。他明明什麼都沒說,為什麼戚時安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天蒙蒙亮,沈多意終於撐不住了,眼皮闔上沉沉入睡。枕邊的手機屏幕由亮變暗,屏幕中那行字已被看了無數遍。
是戚時安發給他的第一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