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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到底吃不吃?”沈多意把盆放在旁邊的矮几上,“明天去醫院,有兩項檢查得空腹,你有什麼想吃的今晚趕緊吃。”
沈老終於吃了倆糙莓,這個“倆”不是泛指,就是兩個而已。“歲數大了,不能貪涼。”沈老吃完還咂摸著味道,“明天都檢查哪些啊?”
沈多意回答:“還是那些,什麼血常規啊,心電圖啊,反正你都做過。”
正說著話,外面天空上捲起了一道雷,不消多時就噼噼啪啪的下起雨來。沈多意把窗戶推開,濕潤又涼慡的風灌進屋內,他給沈老蓋上薄毯子,祖孫倆又打算一起聽評書。
沈老抱著小收音機,按下按鈕後評書大師單田芳的粗啞嗓音傳了出來,驚堂木一拍,老頭開始猜劇情:“武藝高強,志節高亮,肯定是秦叔寶要出來了。”
沈多意支著腦袋:“不是在聽《七俠五義》嗎?怎麼成《隋唐演義》了?”
“你上班的時候我把那個聽完了,別打岔。”沈老闔著眼,聽著單田芳激動地講述打鬥場面,他老了,走都走不利索,聽著這些安慰自己曾矯健過。
兩章內容聽完正好睡覺,沈多意把蒲團坐扁了,盤著的腿也有些酸麻。他掙扎著站起來拎上小收音機,另一隻手摻著沈老回臥室休息。
“爺爺,明天反正出門,那咱們在外面吃吧。”
“行,你掏錢聽你的。”
“你想吃什麼啊?”
“軟乎的,能嚼動就行。”
把沈老送回了臥室,沈多意抻被子關檯燈,安置好所有便蹲下等沈老睡著。例行體檢每年兩次,其實每次前一晚他都有些緊張。
沈老忽然出聲說道:“明天折騰完去看看你爸媽吧,好長時間沒聯繫了。”
沈多意樂了:“怎麼聯繫啊,你說話別那麼嚇人。”
他說完又給沈老掖了掖被子:“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檢查完去給我爸媽掃墓,正好換新工作的事兒還沒告訴他們呢。”
好一陣子沒下雨,這場雨來得又急又猛,本以為結束得也快,卻沒想到凌晨時分變小後,淅淅瀝瀝地下到了天亮。
醫院周一人最多,周六日還好,沈多意早早載著沈老出了門,順便終於把聒噪惱人的豆漿機扔給了回收站。
沈老捧著保溫杯,杯中是最後一點熱豆漿,他長吁短嘆道:“這個新單位年底會不會發一台新豆漿機啊?”
沈多意打著方向盤笑,抬眼就會看到掛在後視鏡上的墜子,說:“不知道,老闆愛喝咖啡,沒準兒發一台咖啡機呢。”
說笑著到了醫院,各項檢查開始給沈老招呼,期間坐輪椅的病號隨處可見,老年人占了一大半。有幾項檢查不能立刻出結果,要明天才能取出,沈多意把沈老扶到椅子上坐下,說:“爺爺,半小時後血常規就出來了,咱們等等,CT也差不多,拿上結果我去診室給醫生看,你懶得動就在這兒等我。”
沈老說:“中午上哪兒吃啊?”
“這就惦記上吃啦?”沈多意有些冷,一夜的雨氣溫降了幾度,他卻穿著薄薄的有些寬鬆的襯衣,有點風就能灌進去。
檢查完從醫院離開,祖孫倆找了處館子吃飯,吃完又再找花店買了束淡黃色小花,準備去墓園看沈多意的爸媽。
墓園不在市區,開車要將近兩個小時才到,不年不節沒什麼人,停車場有大片的空位。“爺爺,你慢點。”沈多意扶著沈老,拐杖敲在石階上留下一串聲響。
沈老牢騷道:“你給他們買那麼高幹什麼,累死我了。”
“我不是覺得高處風景好麼。”沈多意抬頭一望,“馬上就到了。”
淡黃色的花束被輕輕擱在墓前,沈老站著,沈多意蹲下把兩座墓碑擦了擦。他低著頭,細細地擦墓碑上刻的名字,和他爸媽照片中的臉龐。
“爺爺,你先說吧。”
沈老開口道:“雲生,嘉雨,上午多意帶我去體檢了,沒什麼事兒,還是那幾樣老毛病。降壓藥一直吃著呢,拄著拐杖也好走,我前一陣還學會叫外賣了,挺新鮮的。”
“昨兒下了雨,今天冷颼颼的,你們那邊天氣怎麼樣啊?”
“旁邊那塊墓是給我準備的,這樣說話費勁,等我什麼時候到日子了,我就去找你們倆,咱們一家團聚當面說。”
“爺爺,越扯越沒邊了。”沈多意手裡攥著擦墓碑弄髒的紙巾,也不起身,就蹲在兩座墓碑之間。他輕輕開口:“爸,媽,爺爺都挺好的,我也都挺好的。換了份新工作,同事上司人都不錯,我跟大家處得也很好。”
“你們太懶了,從來不給我託夢,不想我啊?”沈多意把那束小花拆成了兩把,然後兩座墓前各放一把,“但你們得保佑我,讓我早日升主管,漲工資。”
他低著頭,微微停頓後說:“我最近挺開心的,比過去幾年都要開心。”
沈老好奇道:“發生什麼好事兒了?”
“跟你說不著,老抬槓。”沈多意說,“爸媽,如果你們給我託夢的話,我悄悄告訴你們。”
天陰惻惻的,雲朵堆積又下起了雨,這種天氣讓人犯困,想窩在被子裡睡覺。
戚時安就有點疲乏,面前的蛋糕也覺得索然無味。他媽媽孔因虹穿著一身精緻的套裝坐在對面講電話,說著一些越聽越困的專有名詞。
“煩了?”
電話掛斷,孔因虹的問題直接拋來,戚時安調整坐姿,順便偷看了一眼手錶,無奈道:“媽,從接上你到吃午飯,再到切蛋糕,你就沒怎麼笑過。”
孔因虹端坐著,淡淡地說:“笑太多會長皺紋,而且聊些瑣事而已,沒什麼好笑的。”
戚時安問:“你見著我不高興嗎?”
“高興,但是覺得你有些變化。”孔因虹審視著戚時安,“你以前很像我的,也不會問東問西,感覺你話變多了。”
戚時安應付道:“想哄你高興而已。”
“不用哄我高興,看你事業有成,在自己的領域有所成就我就很高興了。”孔因虹拿起刀,把燃半截的蠟燭吹滅,“我只吃一小塊,剩下的你包圓吧。”
戚時安伸手阻擋:“還沒有許願。”
“沒什麼好許的,我又不信那些。”孔因虹一刀下去,“游思給我寄了禮物,你們聯繫多,改天替我當面謝謝她。”
戚時安“嗯”了一聲,不再說些什麼,沉默著吃起蛋糕來。
外面還飄著雨,那祖孫倆奔波了一整天,又上下那麼多層石階,運動量大大超出所能負荷的範圍。打道回府後沈多意立刻伺候沈老上床休息,等沈老睡著才歇下來喘了口氣。
他趁空著便霸占了躺椅,仰面坐了會兒發覺還不如蒲團舒服,於是又轉移到了地上。拿著那本《地方志集成》繼續閱讀,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鐘頭。
期間太過專注,沒聽見簡訊發來的提示音。
窗外已經變成了毛毛細雨,一陣風呼進來沈多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得去換件衣服。把書籤夾進書里,手機適時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戚時安”,沈多意記得今天是對方媽媽的生日,按理說不應該有空打來,於是接通後直接問道:“餵?有什麼事兒嗎?”
戚時安回答:“沒什麼大事兒,今天空氣挺濕潤,想看看你願不願意出去轉一圈。”
沈多意在外面轉了多半天,其實有些累了,他聽著對方有些低沉的聲音,說:“今天不是陪阿姨過生日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