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沈多意無奈頓生,疲憊感在他的身體各處肆意蔓延,要不是被戚時安捉著只手臂,估計搖晃兩下就會跌坐在沙發椅上。
他恍惚覺得回到了過去那天,覺得他需要琢磨個新工作。
戚時安在剛才那場爭吵中取得了最後的勝利,看著沈多意由乾淨的臉龐逐漸變得面紅耳赤,他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感,而等沈多意面上的紅暈褪去,臉蛋兒和薄唇一併發白,他又隱隱悔青了心腸。
調成靜音的手機平放在桌面上,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閃爍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經忘記還約了人,他不知道要在這兒僵持多久,想著好歹通知對方一聲,於是輕聲問道:“我可以接嗎?”
戚時安喉結滾動,咽了口空氣,這口空氣順著咽喉向下,帶著無色無味的酸性物質,把他的心軟化了大半。
“接吧。”他鬆開手,“去赴約,我們明天再談。”
沈多意拿起手機接聽,目光低垂盯著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夾:“孟良,我這邊有點事情沒忙完,明天再見吧,把孟老師也叫上。”
“叫上叔叔?”孟良應道,“行,那明天見。”
電話掛斷,沈多意已經恢復了心平氣和,他重新打開黑色文件夾,認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後一頁,他鄭重地說:“剛剛約了孟老師明天見面,所以我兩天內會儘快給公司一個解釋,嚴謹一點走書面吧,我到時候遞交說明報告。”
戚時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報告,現在下班吧。”
沈多意始終沒有抬眼,他拉開擋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時候也沒直視前方。還有三兩步就走到門邊了,他忽然停下,背對著戚時安。
戚時安凝神望過去,不知道對方在猶豫什麼。
“其實,”沈多意垂著的手握成了拳,“你作為新上司,很好。”
在沒有不耐煩的幾封郵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談的從容里。
在被替換掉的咖啡的香氣里。
真的很好。
戚時安忘記了嘴角的傷口,“嘶”的呼了一聲痛,卻仍然笑著,他得寸進尺地問:“那我和那個孟老師,誰更好?”
他沒想為難沈多意,於是自己搶答道:“知道了,我更好。”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門邊:“我的報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時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麼處理,我都沒有異議。”
“如果開除呢?”戚時安不動聲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後緩步靠近立在門邊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釋沒有說服力,是要賠償公司的。”
沈多意回身:“金額很大的話,能分期付款嗎?”
戚時安一邊笑一邊呼痛,嘴角的傷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過沈多意遞來的紙巾,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說:“你可以雇我幫你炒股,我賺錢很快的。”
沈多意問:“你一小時多少錢?”
他們倆站在門邊,把時間浪費在幾句無意義卻好笑的對話里。沈多意剛剛那句話一經說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對下,又同時陷入對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進腦海深處的回憶里。
戚時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問過這麼句話:“你一小時多少錢?”
沈多意撒謊說“兩百”,然後把兩百塊錢全請了戚時安喝黃油啤酒,算是對夜總會那晚的感謝。戚時安喝完沒再搗亂,只安靜待著看對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門口執著地等,抬眼卻見沈多意穿著整齊的校服出來。
那個瞬間,戚時安想到了無數種糾纏的方式,甚至猜測沈多意成績好不好?有沒有兼職做家教?有的話他一定要綁著霍學川找沈多意上課。
鐘錶響了,兩個人從回憶里抽身,各自撇開目光,一前一後離開了辦公室。電梯上的數字勻速跳動,電梯門映著的兩張面容卻無任何表情變化。
取車時,戚時安發現沈多意開的是黑色大眾。
全國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開黑色大眾,因此他不至於生出什麼幻想。
背道而馳的兩輛車消失在街頭,沈多意握著方向盤轉彎時,瞥見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塊,應該是揍戚時安時磕到了對方的牙齒,神奇的是他居然絲毫沒覺出痛。
可能當時真的太生氣了,有種秀才遇到兵的崩潰感。
春困意懶,到家時沈老已經休息,沈多意把客廳的地板擦了兩遍,然後又坐在陽台上把沈老的幾雙布鞋刷洗乾淨。他忙活完仍卷著袖子,仰頭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見霧霾後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朧的月亮。
陽台上漸漸有些冷了,沈多意轉移到了臥室,背靠床頭,盤腿放著筆記本電腦,床頭柜上的熱茶白煙裊裊。營造完舒適的環境後,他打開文件開始繼續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間一直無人打擾,十點多的時候手機在腿邊振動起來。
“多意,我剛開完會,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開門見山的問題省了問好與鋪墊,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師,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兒的信息了。”
電視開著,裡面是網球決賽的直播,茶几上攤著外賣餐盒,還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鍾愛沙發前的純毛軟墊很久了,於是席地而坐。戚時安半躺在沙發上,一邊操作電腦一邊注意著賽況。
“最後一塊辣翅,你還吃麼?”
“不吃,嘴角疼。”戚時安盯著屏幕,“你多吃點,搞調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進口中,利齒尖牙順著骨頭捋過,辣翅基本就骨肉分離了,他挑眉說道:“哪個突然跳槽的中高層不調查?何況他在原來的公司前景那麼好。別說的像我針對他,其實我還挺喜歡他的。”
戚時安敲鍵盤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歡的嗎?”
“有,你啊。”章以明笑著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薦來的,雖然咱們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開始就留著個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成想和他有聯繫的是舊上司。”戚時安敲下回車,“沈多意的信息已經被撤下了,還挺快。”
章以明問:“你說這件事怎麼處理?”
戚時安故意道:“諮詢部歸你管,別問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別遞報告那麼麻煩了,保險起見,我直接出解僱信吧。”
戚時安合上電腦,側身靠著沙發看比賽,目不轉睛地說:“隨便,盛昭這單跟著黃了的話,你自掏腰包補上。”
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諮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這話說完,章以明沒有吭聲,整個房間只有電視裡的解說員在製造動靜。
無名無口碑的諮詢公司如同恆河沙數,擔不起大客戶,目標人群集中在散戶之間,費勁巴拉忙活上十幾單,到頭來的盈利可能只夠得上明安一個客戶的交易額零頭。沈多意連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沒有分紅或抽成,只能領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會為了那點薄薪,用明安的豐酬和發展空間去冒險。
戚時安斜睨了對方一眼,估計自己說得已經足夠明顯。比賽結束,他支持的選手贏了,便關電視起身:“解僱信省了,你還是安心等說明報告吧。”
章以明看似無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壞勁兒,說:“你這些只是合乎理據的推測,可是世界上有種東西最能打破理據,那種東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為什麼突然辭職?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