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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起身道,“我先去與父皇說一聲懿旨的事,省得父皇惦記。”
因此事要緊,太子不敢耽擱,卻不想他爹已經知道了。
穆元帝顯然沒什麼精神,見到太子也只是意興闌珊的擺擺手,“朕知道了,你去吧。”
太子見他爹面色委實不好,勸道,“兒子想著,那妙安也不是什麼好人,她的話,不必全信。”
穆元帝擺擺手,太子只得告退。
不知是不是此事給穆元帝的打擊太大,畢竟,李相北昌侯都是簡在帝心之臣,穆元帝信任他們,如同信任自己左右手。北昌侯任吏部尚書多年,李相則是經悼太子一事,都能任新太子的太子少傅,可見穆元帝對他們的信重。
這種信重,不是假的!
穆元帝是帝王,豈能為人所欺!故而,哪怕事隔多年,穆元帝都要召李鈞北昌二人問個分明,不知君臣三人說了些什麼,但穆元帝倒下的猝不及防。經太醫診治,說是怒急攻心,穆元帝在病榻上都沒忘記抄沒李於兩府。但,李於兩家顯然無法平息穆元帝的怒氣,穆元帝有了年歲,經此大怒,身子便一日不若一日。
萬壽節時,穆元帝都強撐著身子出席的。之後,便徹底的倒在了病榻上。穆元帝令太子監國,接掌朝政。臨終前,先是宣了蘇相太子覲見,穆元穆氣息微弱,輕聲道,“太子,朕是不擔心的。只是,朝廷還需蘇相這樣的老成人,幫太子把把關。老蘇啊,朕,朕就將太子託付給你了。”
太子與蘇相均是滿臉淚痕。
最後,穆元帝見的是謝莫如,穆元帝眼睛裡仍能偶爾透出清明的光亮,他望著謝莫如,謝莫如俯視著他。良久,穆元帝道,“朕,朕想知道……”
穆元帝聲音很微弱了,謝莫如俯下身,於他耳際輕聲道,“陛下想的,都是對的。我一直知道,紫藤杜鵑姑姑張嬤嬤都是陛下的人,所以,陛下知道的,都是我想讓陛下知道的。陛下沒有看錯我,舅舅在青松明月圖的提示,不是懿旨,而是輔聖公主死後的真相。告訴陛下一聲,方微之所以將那些事如實說來,是因為,她的兒子,便是段四海。我與段四海,有所交易。還有,段四海不知方微下落,而方微在靜心庵之事,並非六皇子妃告訴我的。方微的下落,都是南安侯調查出來的,不過借六皇子妃的名兒罷了。陛下,你沒有想錯我,我從未有一刻忘記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我既為太子妃,又豈會讓你多活,讓你時時刻刻疑心於我。”
“最知我的,不是殿下,而是您。最知你的,是我。”
穆元帝眼神如尖刀般一亮,然後,又極快的暗了下去,明滅之間,一代帝王,就此薨逝!
☆、第358章 皇后之一
穆元帝失去光澤的眼睛仍在盯著謝莫如的方向,露出一個怒目圓睜的模樣。那死去的眼珠里,仍似含著深深的震怒,極是猙獰。
謝莫如卻並不覺可怕,穆元帝活著似尚未拿她如何,何況已是死了的。她只是伸出手,輕輕的覆住穆元帝的眼睛,給他做出個瞑目的神情。
待謝莫如移開手,穆元帝的眼睛卻仍是睜著的,謝莫如在他耳際輕聲道,“當年,輔聖縱失敗,也是閉著眼走的。”
謝莫如仿佛聽到冥冥中來自太古洪荒的一聲輕嘆,再看時,穆元帝已是雙眸輕闔,面色亦是一派安然,保留了帝王最終的顏面。
你並不是死在我一人之手,我也只是告訴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何苦死不瞑目?
我明白,你未料到我母親會自盡。其實,我也沒想像中那樣痛恨你。只是,我不想過那種“你讓我活我才能活,你要我閉眼我便要閉眼”的日子。
不過,對於你的死亡,仍是我所冀望。
我從此,終於安全。
謝莫如明白,穆元帝最後還是懷疑她。
不然,穆元帝不會那樣問。
甚至,穆元帝懷疑的很對。
但,到這一步,除了她步步為營,多年安排,難道不是穆元帝自己種下的結果?
不得不說,陛下,你實在太自信了,悼太子賜死南安侯,你以為給南安侯世襲爵位,南安侯心中便能沒有怨恨嗎?你甚至還認為,我依舊是那個隨你賞賜一籠畫眉鳥的小女孩兒,有些小聰明,但仍在你的掌握之中。蘇皇后為你嘗藥而死,你還要以親王禮安葬悼太子,難道太子心中沒有怨言!我的舅舅,你以為他送來的是美人計,不,美人計只是其表,青松明月圖才是殺招!
我知道你的高傲自負,十八歲就能聯手薛南山,利用老寧國公的一道遺折,挑撥得寧英二府斗得血流成河。寧國公府一倒,英國公府一家獨大,輔聖掌控多年的,寧英二家的平衡之局就此打破,輔聖終於與日益做大的英國公府反目成仇,而後,陛下你漁人得利,就此順利親政!
那塊老寧國公遺折中提到的傳國玉璽,根本不存在,是不是?
老寧國公根本未在遺折中提及英國公府得獻傳國玉璽一事,是你,還是薛南山,偽造了老寧國公的遺折!
你不是心軟,你是自負,自負到認為你可以掌控一切,也只有自負的人,才會心軟。如當年輔聖留下胡氏,如當年陛下留下我的舅舅,留下我。你實在,太像輔聖了。
真是可笑。
有何事不能瞑目?
輸了就是輸了,難道我沒有掌權的資格?不!我的身體裡一樣有著與太祖同源的血脈,我的母親、我的外祖母、我舅舅的人生、我的外祖父、我整個母族,都因為皇權而葬送,我為這江山,幾十年殫精竭慮。你以為我是裝出的賢良淑德,不,我為它殫精竭慮,耗費心血,盡心盡力,不是因為我賢德至此,而是因為,在我眼裡,在我心中,這就是我的江山。
自此之後,你的權位,將由我與我的丈夫共享。
謝莫如直起身子,靜靜的打量著穆元帝半晌,轉身離開。
朱紅色的雕花木門推開那一剎,謝莫如眼中流光一閃,就迎來在外等著的太子、諸皇子、皇孫、蘇相等人,太子欲言又止的望向謝莫如,謝莫如輕聲道,“陛下殯天了。”
太子顧不得妻子,一聲嚎哭便撲了進去,諸皇子也只落於太子半步罷了,跟著嚎哭著進去,哭自己親爹。皇孫們則緊隨在父親們身後,進去哭自己的祖父。外面親貴大臣,更是以蘇相為首跪伏一地哭起自己侍奉了一輩子的君王。
謝莫如俯視著這滿室哀哭之人,紫藤過來,微微躬著身子站在謝莫如身後,謝莫如凝神片刻,抬腳離開昭德殿。正午的太陽光輝刺眼,謝莫如雙眸微眯,東宮內侍劉景已侯在殿外,躬身道,“娘娘,鳳輦備好了。”
謝莫如吩咐道,“紫藤去東宮,知會上下人等換素服,準備哭靈之事。劉景隨我去慈恩宮。”
這些天,因穆元帝龍體每況愈下,宮中氣氛也多了幾分低沉。慈恩宮更是失了往昔歡笑,事實上,自穆元帝病來,胡太后除了千里之外召夏青城進宮診治外,連什麼求神拜佛的法子都用了。今日,以文康長公主為首的諸位公主郡主皇孫女們,以大皇子妃為首的諸皇子妃們,以趙謝二位貴妃為首的各妃嬪,都等在慈恩宮。
謝莫如先時就是自這裡被宣至昭德殿,今眼見謝莫如回來,胡太后甚至顧不得往昔對謝莫如的嫌棄,急問,“皇帝怎麼樣了?可好了?”胡太后擔心兒子,幾乎日日過去探望,偏生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公主妃嬪們都勸她在慈恩宮休息。
對上胡太后那迫不及待的眼睛,謝莫如說出對於胡太后而言此生最殘忍的話,她一字一句話,“陛下,殯天了。”
這一句,足夠擊倒胡太后。
胡太后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圓了一雙昏花的老眼,然後,整個人自寶座顫顫起身,一手指著謝莫如,想說什麼,卻是張張嘴,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便急促的喘息兩聲,整個人頹然的倒了下去。
整個慈恩宮亂作一團,有哭穆元帝,有喊太醫要救胡太后的,夏青城來得很快,好一番折騰方將胡太后救醒,胡太后卻是話都說不出,身子亦僵硬不能動,唯一雙渾濁的眼睛裡滾出淚來。夏青城嘆道,“太后娘娘悲痛之下,似是中風。”
文康長公主的眼淚流的更急了,哽咽道,“這要如何治?”
夏青城道,“糙民開湯藥內服,輔以金針,再著宮人為太后娘娘按揉穴位,當有康復之望。”
文康長公主拭淚,道,“開方吧。”
夏青城恭恭敬敬的開了方子,文康長公主看過後,夏青城就去煎藥了。文康長公主一面給母親拭淚,一面勸道,“母后,皇兄,皇兄也病了這許久……以後,還有太子孝順您呢。”
胡太后的眼淚流的更急了。
謝貴妃等人聽聞穆元帝殯天的消息,也傷心的了不得,淚流不斷。穆元帝雖然從沒有專寵過誰,但這些年,與君王不是沒有情義。她們哭,是真的為君王傷心。余者沒有兒女的妃嬪,就不知是哭君王還是哭自己了。趙謝二位貴妃自不必說,皇孫都有的人了,以後是不必愁的。哪怕如趙充儀這樣兒子還小的,因有兒子,便有個盼頭兒。獨她們這什麼都沒的,以後除了在慈恩宮來念經,也就是靜心庵的去處了。
念及此,慈恩宮的哭聲更大了些。
謝莫如不說不勸,對諸人的悲痛大哭,只冷眼旁觀罷了。果然,待哭了一時,謝貴妃先抬起眼睛,今淚看向太子妃,見太子妃卻是個無悲無喜的模樣,謝貴妃心裡便是“咯噔”一聲,想著,謝莫如一向性子強硬,先時陛下屢次起廢她之心,謝莫如心中怕是有怨望的。不過,謝家人向來識趣,謝貴妃亦是如此。穆元帝已薨,接下來就是太子登基,謝莫如妥妥的正宮皇后。很久以前,謝貴妃便是想一心交好謝莫如的,何況是現下,她只有幫忙沒有拆台的。見謝莫如這番神色,謝貴妃沒敢找謝莫如說話,悄不聲的給長泰公主使個眼色,長泰公主滿眼淚意,亦是不傻,與文康長公主道,“母親,父皇殯天,後宮該是個什麼章程,還得母親拿個主意?”
文康長公主不是沒有在後宮主過事,如今嫡親兄長過逝,老母中風,文康長公主再沒有主事之心,強忍悲痛,看向謝莫如,“太子妃做主吧。”
謝莫如很是淡漠,卻是將事辭了,道,“東宮那裡,我已吩咐下去。後宮如何,還要賴姑媽主持。”
謝莫如面無悲色,文康長公主自是不喜,但她多年閱歷,自也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只是想著,我皇兄到底是將你立為太子妃,焉何沒有半點感激之色,豈不是太涼薄了些。想及此事,文康長公主更是傷感,心也更淡了,擺擺手,道,“母后這裡離不得人,既如此,仍由謝貴妃趙貴妃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