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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得叫老相爺寬心。”
李相與蘇不語正在說著蘇相身體的話,忽聽得外頭鐘響,二人皆是臉色大變,立刻起身奔到屋外,鐘聲一直響了二十七下。李相臉白若紙,渾身顫抖,蘇不語的臉色也極難看,鐘不是隨便敲的,二十七為三九之數,全天下也只有陛下、皇后、抑或太后大喪,才會敲三九之數,余者,便是皇子皇孫貴妃過逝,都不會敲鐘。
李相的眼淚已經下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呼,“陛下!陛下!”那種悲痛,完全不似作假。
蘇不語虧得歷練多年,不然這會兒怕是流不出淚來,李相如此聲情並茂,蘇不語也跟著哭了,他不是哭皇帝啊,他是哭自己。完蛋了!他可是將寶押在閩王身上的!還是早些辭官歸隱吧,陛下一去,太子登基理所當然,哎,莫如妹妹可怎麼辦哪。
蘇不語一想的將來,那眼淚也滾珠一般沿著玉一般的臉頰流了下來。
做蘇不語此想的不在少數,就是在辦防疫差使的四皇子五皇子聽到鐘聲,也是想到,父親沒了!二人那臉色,更是慘白一片,別的事顧不得,一人一匹快馬連忙往宮裡趕。
幾乎所有的,夠得上排位的大臣們都停下了手裡的差使,在昭德殿下集合。皇子們可以直接去昭德殿,五皇子一進昭德殿,跟著就是身子一晃,撲了過去,抱著他爹大哭!四皇子亦是哭的極慘,絲毫不遜於他五弟。大皇子手腳冰涼的過去,狠狠扶起五弟雙肩,雙目含淚道,“五弟,父皇安好,是,是皇后娘娘被人害了呀!”大皇子話音剛落,五皇子直接厥了過去。
死的不是昭德帝。
而是蘇皇后。
胡太后的眼淚也淌得跟河一樣,拉著文康長公主的手道,“哀家心窄,這些年,因輔聖之事,一直待皇后不好。皇后卻是個好的,多虧了她,要不是她,皇帝可就……”說著更是傷心了,一手捶著胸口道,“哀家有愧啊!”
胡太后十分內疚。
文康長公主也是眼圈微紅,還得安慰母親,“母親切莫如此想,眼下,還有大行皇后舉哀之事,都得母后做主呢。”
“皇后為皇帝而死,身後之事,自不能委屈了皇后。”胡太后心下對蘇皇后很是感激。
趙貴妃的臉色也很難看,今日之事,倘不是蘇皇后嘗了那湯藥,當值的皇子皇孫就是大皇子與五皇子府的大郎,倘陛下有個萬一,豈不要牽連到她兒子與五皇子頭上。趙貴妃也是臉色煞白,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氣的,她道,“外頭亂鬨鬨的,陛下身畔內侍宮人皆已拿下,接下來如何,還得長公主吩咐!”
胡太后怒道,“還有什麼好吩咐的,全都打死!”
文康長公主道,“總得查出個究竟,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敢謀害皇兄,方好處置。”
“這些沒心肝兒的東西!皇帝是如何待他們的,竟黑了心肝兒的給皇帝下毒!”胡太后想起此事便又是一場哭,還是長泰公主見狀,上前勸道,“皇祖母莫太過傷神,我陪皇祖母去裡頭歇一歇,外頭的事就交給姑媽她們,待查出逆賊,定要嚴懲!”長泰公主與三公主扶著太后去了裡間休息,文康長公主也好主事。
說來也是巧,胡太后很是擔心皇后兒子的身體,每日都要過去看望的。因臨近端午,天氣漸熱,胡太后也是想著趁早上涼快過去,就稍稍早了些,到昭德殿時正趕上新煎的湯藥奉上。胡太后這做親娘的,一派慈母心,就想餵兒子用藥,可她這把年紀了,養尊處優多年,哪裡還會照顧病人。何況,穆元帝又是個昏迷的。見胡太后哆嗦著手也餵不進,蘇皇后便道,“太后娘娘一路過來,如今暑熱,不妨先歇一歇,由媳婦來服侍陛下吧。”蘇皇后接了藥碗,女人做事細緻,蘇皇后先嘗了嘗湯藥溫熱,可還適口,就這一口,蘇皇后立斃當下。
當時,整個偏殿的人都嚇傻了。
胡太后為何哭成那樣,不單是蘇皇后救了她兒子一命,倘不是蘇皇后,怕親自給兒子餵毒藥的就是她的。饒是胡太后素來糊塗,每慮此事,仍是肝膽俱裂。
肝膽俱裂的不只胡太后,還有大皇子與大郎穆木,兩人皆是手腳冰涼,更有敦厚如大郎者,恨不能替皇祖父嘗藥的不是祖母,而是自己。
五皇子突然昏厥,昭德殿又是一通忙亂,諸人七手八腳的將五皇子抬至偏殿。好在宮內有御醫,事事方便,竇太醫戰戰兢兢的進來,一針下去,五皇子便醒了,頭一歪便吐了一口血,把大郎嚇得夠嗆,連聲喊,“父王!父王!”
竇太醫忙給五皇子把了脈,道,“一時急痛攻心,無妨。”就見五皇子把牙咬的咯咯作響,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太子,五皇子的聲音仿佛自牙fèng里擠出來的,問,“母后是如何被小人所害的!”
太子給五皇子這眼神看的,好懸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背過氣去,老五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以為是孤王下得手!太子仍是一幅好哥哥的溫和面孔,坐在五皇子榻旁,溫聲道,“老五你只管好生歇著,孤王正要問一問竇太醫,這藥是怎麼回事?”
竇太醫跪下把頭叩的呯呯想,淒聲道,“老臣以九族性命擔保,這藥是老臣親自熬的,藥渣尚在,絕無問題!”
五皇子聽不明白,怒吼,“我問的是母后是如何被害!”
太子都給他吼的臉色一白,大郎哽咽的將事情與父親說了,大郎道,“藥奉上之前應該有人試過,可那藥,皇祖母只是微微沾唇,就中毒身亡了。”
五皇子抄起手邊的茶盅就砸到太子腳下,他武功平常,但在外征戰多年,力道極大,呯的一聲,碎瓷四濺,太子臉色大變,起身怒斥,“老五,莫不是皇后娘娘為父皇擋了毒殺,你心存怨望!”
五皇子直接從榻上跳下,一步跨至太子面前,雙眸逼視,聲音更是大的能震塌了房頂,五皇子吼道,“不論是誰,敢害我父母,我定要他血債血償!”
四皇子生怕五皇子與太子打起來,連忙去拉五皇子胳膊,五皇子直接甩開,兩眼盯著太子,冷冷道,“還有,太子不要左一個皇后娘娘,右一個皇后娘娘,要叫母后!不然,以後我也稱先胡皇后!”
大皇子與趙時雨道,“我當時瞧得心肝呯呯亂跳,你是沒瞧見,老五那模樣,好似要活剝了太子一般。”
趙時雨嘆,“陛下當真是九五命格。”這樣都死不了,反是蘇皇后替穆元帝擋了災,不得不承認,或許世間真有命數一說。
“是啊。”大皇子心有餘悸,“皇后娘娘的為人就不必講了,我母妃都說,那是再和氣不過的一個人。雖然她管事不多,可我瞧著,比皇祖母強的多。”聽這話,趙時雨不由腹誹,是個人就比胡太后強。大皇子繼續道,“今兒要不是皇后娘娘,我與大郎就是八百張嘴也說不清了,必要折進一個去。”而且,很可能折進去的是大皇子,不為別個,大皇子是個愛表現孝心的,大郎又不好與伯父爭,故此,每次輪到他們組合排班,餵湯藥的都是大皇子。
大皇子是當時的親歷者,與趙時雨細說了當時情形,趙時雨感嘆,“非但陛下命旺,太后娘娘的命格也是沒的說。”這麼個老糊塗,運道硬是不一般。
“可不是麼。”大皇子道,“我聽王妃說,皇祖母哭的跟什麼似的。”
趙時雨道,“皇后這般過逝,太后心下定是感激的,只是眼下城中疫病,怕是不好大操大辦。”
“是啊,這話還是老五說的。”大皇子感慨,“我以往最是看不慣老五,覺著他忒會巴結父皇,不想他也有這般明理的時候。宮裡不時要移出人去,城外疫病也正是嚴峻的時候,老五主動說減了喪儀,七日後,先停陵城外皇莊,待疫病過去再發喪不遲。”
這話,也就是五皇子能說了。
皇后過逝本就是國之大事,何況,蘇皇后是為穆元帝嘗藥而死。
胡太后都不肯虧待了蘇皇后,太子身為皇子,蘇皇后是嫡母,且與五皇子翻臉就差一線了,他更不敢就嫡母喪儀有二話,以免落人口舌。
只是,太子委實冤枉,與李相寧祭酒道,“你們是沒見老五的樣子,孤縱是有八張嘴,怕他也要以為這事兒是孤乾的了!”
寧祭酒憤憤,“五皇子好大的臉面,焉能因皇后大行,便遷怒於殿下。皇后能為陛下嘗藥而死,也是皇后的福氣!他莫不是怨望了!”要說寧祭酒不愧太子心腹,君臣頗是心有靈犀。
李相默默無言的打量了太子一眼,問,“不知皇后因何中毒?”
太子說來更是晦氣,道,“父皇的湯藥,一向是竇太醫親自來煎的,那藥渣已是查了,並無問題。湯藥煎好了,自有試藥的內侍,那試藥的內侍也好好兒的。後來才發現,藥是下在了包裹著湯匙的白綢布巾上。慎行司已審去了,只不知是個什麼結果?那老五,孤說讓三司審問此事,他非要慎行司來審,真箇目無君上的!”
帝都人各有各的心思,如太子系,只遺憾,為何死的是蘇皇后了?如五皇子系,雖哭陵也哭的響亮,但心下未嘗沒有慶幸,倘是穆元帝不預,以後他們的日子要艱難了,蘇皇后過逝當然很可惜,但,幸好不是穆元帝。
雖五皇子說了,待疫事之後再行發喪,但頭七還是要守的,諸皇孫皇孫公主郡主連帶朝臣誥命,凡身體好的,都要進宮哭陵,五皇子更是不吃不喝,憔悴的不成樣子,在陵前厥過去好幾回。
四皇子見狀,委實擔心,悄悄命人請了謝王妃過來。五皇子被抬去宣文宮偏殿歇著,謝莫如提了個食盒來,五皇子自去歲回朝養回的肉,這幾天又瘦沒了,見著謝莫如,不禁眼圈一紅,道,“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殿下。”謝莫如臉色自然也不是很好,她也沒勸五皇子,只是道,“當年,我母親過逝,我也如殿下一般傷痛。”
五皇子頓時淚如雨下,謝莫如雙臂抱住他,道,“當時,真想有人這樣抱住我。”可是,沒有這樣的人。
五皇子哭的,謝莫如前襟都濕了一片,五皇子哽咽道,“這皇位,有什麼意思?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帶著母后就藩去過清靜日子。”
謝莫如抱著五皇子,未再說話。
清靜日子。
這許多年,是她的母親不夠清靜,還是蘇皇后的日子不夠清靜?
這皇位,這江山,浸透著她先人的血和淚,有她多年費盡心血的籌謀,有她丈夫整整八年的征戰,這江山,這皇位,這天底下最大的權柄,我費盡青春年華的要得到它,無非是不想繼續過那清靜日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