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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外地官去戶部要銀子,都是要在戶部打點一二的,這是官場常例,我也知道,父皇怎能不知。但二十萬銀子他們扣下五萬,這事不成。不只是說咱們這裡不成,就是換別的地方,也不成,沒有這樣辦事的,他們的手也忒黑了。”五皇子不是為自己心疼,他是為自己老穆家的江山心疼。
唐總督想,閩王真是一派赤子之心,更難得的是,一般赤子之心的多是愣頭青,閩王卻是進退得宜,極有分寸的人。只是,這樣有分寸的閩王也難免犯了愣頭青一樣的毛病,唐總督苦口婆心,“戶部不過小人作祟,殿下揭開此事,豈不是要連累到東宮身上?殿下與東宮的情分,可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啊!”唐總督苦勸五皇子,五皇子雖好,到底只是一地藩王,現在今上在位,哪怕五皇子說些不恰當的事,也是無妨的。可將來東宮登基,對五皇子,難免心存芥蒂。當然,唐總督苦勸,也有自己不想得罪東宮的意思。畢竟,五皇子不可能空口無憑的去說戶部的事,到時肯定要他附折為證的。唐總督能做到總督的高位,不為自己,也得為兒孫們考慮,自然不願得罪東宮。
五皇子有不同意見,五皇子道,“要是別人,會覺著我冒犯了他。太子絕不會如此的,大人想想,日後太子登基,江山社稷皆是太子的,太子怎能不盼著江山昌隆呢?我與太子兄弟多年,太子為人極好,體恤臣下,故而受了矇騙。倘有此事,太子定不能容的。”
唐總督急死了,唉喲,這個愣頭青!有些話,唐總督是斷不好說的,太子當然會顧及江山社稷,可太子這不是還沒登基麼!
五皇子道,“老唐你把先時撥銀子的事寫一寫,我一併做密折遞上去,你放心吧,這事兒就父皇看得到。而且,咱們又沒什麼實際證據,且事涉不到太子。只是戶部若真有此事,是斷不能再讓他們繼續的,若無此事,警醒一二也沒有不好。我不是為了閩地,我是想著,這天下,除了帝都,都是外地,此風斷不能長的。我也不是為了自己,這於我有什麼好處呢。只是,既知道,不能做不知道。”
唐總督感嘆,“王爺什麼都明白,老臣膽小,愧矣。”
“誰都有一家老小,老唐你能與我說這些,膽子已不小了。”五皇子正色,“你是個好官,我知道。”
唐總督在官場磨練數十年的老心都給五皇子感動了一回,唐總督見勸不動五皇子,他膽子雖小,只是謹慎慣了,話說不謹慎的人,怕也做不到總督之位。但顯然唐總督並不欠缺決斷,唐總督道,“王爺一心為民,老臣願附驥尾。”
因是二人私下說話,唐總督輕聲道,“此事,王爺必要好生與東宮解釋一二方好。”
“嗯。”
其實五皇子雖不想承認,此事或者太子不知。但太子掌戶部多年,便是五皇子也只能嘴上替太子開脫一二,若說太子不知,就是五皇子也不信的。太子又不是白痴,怎能不知!
只是,五皇子不明白,他與妻子道,“當初分府,我們兄弟都是一樣的分例。王府、產業,一樣不少的。咱家的日子能過得,太子的日子定也能過得。我實不明白,倘此事與太子相關,太子要這些銀子做什麼?”五皇子在禮部當差,他要說沒拿過禮部一兩銀子,那也不是。自來冰敬炭敬,也是衙門老例了,他掌禮部,這些孝敬,他不拿,底下人不敢拿。所以,他也拿過,但也僅止於此。
五皇子平日裡生活並不奢侈,除了人情往來,自家花用,銀子是夠用的。天潢貴胄,本就不缺銀錢,弄這些銀子做什麼呢?有什麼用呢?
“銀子自然有銀子的用處,世間之事,大抵是與銀錢相關的。”謝莫如悄聲道,“其實要我說,戶部至此,不一定是太子就希圖這些銀錢。太子初掌戶部,如何才能收攏人心,打個比方,先時戶部的油水是一千兩,到太子掌管戶部,戶部當差的油水增至三千兩,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好處了。若如此,誰不念太子的好處呢?”
“怎麼能有這般糊塗的事!”五皇子急道,“江山可是祖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他們老穆家的!太子,太子這不是縱著旁人挖自家牆角麼!
謝莫如淡定提醒,“彼時太子還不是太子。”不要說太子,誰不需要人支持,穆元帝也要朝臣忠心。
剩下的話,謝莫如不說,五皇子也知道了,太子不是太子時如果用這種法子收攏戶部上下人等,也不可能在做了太子就改的。相反,開此先例,怕是戶部人等以為有太子默許,自會變本加厲。而地方官員,等著戶部銀錢發放,自然要打點,哪怕打點花銷倍增,礙於戶部是太子的地盤兒,沒人願意得罪現任的儲君,將來的皇帝。怕是地方官只當是給太子殿下進貢了呢,當然,戶部得的好處,不可能不給東宮進貢。
誰會嫌銀子多呢?
只是,五皇子仍忍不住一聲嘆息,“我總覺著,朝廷的銀子,還是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前朝覆滅,皆因朝綱敗壞。都說前朝末帝如何昏庸,其實說句實在話,他還不算特別昏庸。前朝有此下場,一則朝綱敗壞,二則藩鎮勢力過大,以臣凌主,君權不存。這兩者,並不是平民百姓導致的,前朝至此,原因還在於仕人。所以我覺著,治國治藩,不僅在於治理百姓,更在於治理仕人。尤其是官員,自品性到能為,都要細細斟酌。官員好了,派他們到地方,地方才能好。倘官員先壞了,到地方只知巧取豪奪刮地皮,天下焉能不亂。”
五皇子感嘆一回,早早安寢。
五皇子還能睡得著,穆元帝收到他五兒子的秘折兼家書,是覺都睡不好了。
五皇子其實寫得還是相當委婉的,但再如何委婉,就像他說的,他既知道,不好不跟他皇爹說一聲。對於一個帝王,真相較粉飾太平重要千百倍,只要這個帝王不太昏庸。
穆元帝並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自打前些日子他五兒子說,兵部給我們閩地的軍械,多有不合格的,還有以舊充新的事兒。這也不只是五皇子自己說,其間夾著閩地將領的密奏陳詞,尤其五皇子一點兒沒替閩地瞞著,什麼軍源不足吃空餉,糧糙上做手腳的事兒,五皇子都同穆元帝說了。幸而穆元帝有了年歲,人有了年歲,脾氣就緩和了。遇著這事兒,穆元帝雖也免不了氣一回,只是,氣過一回後,穆元帝沒聲張,先是命人悄悄在兵部查了。如今南安侯是兵部尚書,當然,南安侯這兵部尚書做的時間還短,上任兵部尚書在前年地動時不幸遇難,穆元帝就令南安侯補了兵部尚書的缺。穆元帝一查,真尼瑪一肚子火氣。因穆元帝自認是絕世好爹,自從兒子們成年,為了歷練兒子們,便將兒子分擱在六部歷練,這不,大皇子就擱兵部了。皇子在兵部,就等於給兵部尚書頭上再安一頂頭上司。
大皇子在兵部的時間比南安侯長,兵部的肥水部門,譬如武選司,專管著武官的選拔、升調、承襲、封贈諸事,一聽這職能就知是何等肥水衙門了。還有武庫司,掌全國之兵籍、軍器之事,更是肥的冒油的部門。於是,這倆部門,大皇子都牢牢的捏在自己掌心,不容人染指的。南安侯雖爵位高,可他也比不上大皇子的身份哪。於是,南安侯鮮少管武選司、武庫司的事兒,他管著職方司、車駕司、稽俸廳、會同管,聽著是四樣地方,可這四樣地方的油水加起來也比不了一個武選司。
要說穆元帝不知道他大兒子緊把兵部要害部門的事,那就是睜眼說瞎話了。穆元帝是做親爹的,難免有些私心,自然是偏著自己兒子的。穆元帝這心思,不知南安侯曉不曉得,但不論南安侯曉不曉得,反正人家南安侯不傻,人家沒跟大皇子爭。大皇子你願意怎麼著怎麼著吧,反正萬里江山是姓穆的,又不姓胡。
南安侯能少年封侯,自然不會是個傻的。
人家啥都不爭,而且,南安侯是穆元帝嫡親的表弟,又是難得的明白人,以至於,現在穆元帝真不好讓表弟替兒子頂下這兵部的屎盆子。
五皇子遞的是秘折,主要就是考慮這事兒關係到皇族臉面,五皇子很有父子兄弟愛,雖然他覺著他大哥這事兒辦的不對,但考慮到他皇爹他大哥的臉面,五皇子很謹慎的用了秘折。這一舉,給了他爹充足的調查空間,而且,將事情放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同時也沒有讓大皇子太過難堪。儘管大皇子被穆元帝私下狂噴了大半個時辰,腰蓋都跪腫了,兵部的差使也被奪了,但也得說,這是五皇子手下留情,用秘折悄悄告知他皇爹,大皇子方能保全了臉面。
好吧,差使都被奪了,臉面什麼的……哪怕穆元帝沒有明面兒上發作,但兵部武選司、武庫司接連遭到清洗,只要沒瞎的,也知道是什麼事了。
大皇子,大皇子更不可能感激他五弟遞的是密折,大皇子此時恨不能生吞了五皇子。這該死的老五,原以為他是個好的,誰曉得一到閩地把千百年前的舊事都拿出來咧咧,告黑狀!什麼東西!太子的狗腿子!
大皇子恨五皇子恨的牙根癢,與對他不離不棄的趙霖趙侍講道,“老五以為自己是什麼好的,當初他給父皇修湯泉宮,三個月就用了一百萬銀子,我就不信這裡頭沒有貓膩!”
趙霖聽的虎軀一震,當然,趙霖生得長身玉立,並非虎軀,但大皇子所方對他的震動實在太大,已至於,趙霖失去了往日的鎮定,脫口問,“一百萬兩銀子?殿下聽誰說的?”
“老五自己說的!”大皇子自覺抓住了五皇子的把柄,道,“我已命人去查了,他又不是用金子修行宮,要說他沒從裡頭貪墨,我再不能信的!”
趙霖此刻的心裡感受沒人知道,因為趙霖很快恢復鎮定,然後告訴大皇子,“殿下,請立刻撤回人手。五皇子當初修湯泉宮,只用了一萬銀子。殿下莫要給人騙了!你此時若將這子虛烏有之事扣五皇子頭上,陛下要做何想!”
“啥!一萬銀子!”大皇子嚇一跳,脫口道,“那夠做什麼!”當時湯泉宮破破爛爛的,怎麼算一萬銀子也不能夠的啊!
趙霖鎮定無比,“此事臣早打聽過,湯泉宮當時只是有些陳舊,就是有宮室要重修,用的也是內務府現有的木石玉料,以及些工匠罷了。當時的確只用了一萬出頭的銀子,陛下賞賜五皇子與工匠,攏共算起來不過兩萬銀子。”
大皇子更恨了,磨著牙罵,“老五這狗東西!竟然騙我!”
(天地良心,五皇子知道得為自己叫起冤,他當時只是伸了一根手指而已。誰曉得他大哥這般有想像力,以為是一百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