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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合上奏章,道,“國家承平日久,軍備有些鬆懈也正常,南安侯長於軍略,只要有人,現練兵也來得及。倒是靖江王,竟是一點動靜都無,委實可疑。”
穆元帝背靠軟榻,曲指輕敲兩下几案,道,“當年你就藩時,他不也老實的很麼。倘不是今年你料在先處,怕就要步永定侯後塵了。”
五皇子道,“可是,南安侯與兒子當年完全不同。當年,靖江一場大勝,自然是不將兒子放在眼裡。今南安侯何等名望,一旦令南安侯梳理軍力,完成江南合圍,靖江再無勝算。倘兒子是他,定要在南安侯完成合圍前突圍而出,打朝廷個措手不及。”
穆元帝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這就是南安為什麼要李九江到麾下的原因了。”
“九江雖有謀略,具體從沒打過仗。”
“怎麼連這個都想不透了。你別忘了,靖江王剛從你這裡吃了個大虧,那誘敵千里的主意,不就是李九江出的麼。靖江要知道南安調李九江在帳下聽用,焉能不心生防備?”穆元帝道,“靖江一向疑心極重,愛用些鬼祟手段。朕這朝中事,瞞不過他。他既消息靈通,正可藉此叫他多知道些消息。江南要打仗,你以為只有南安需要調動江南兵力,靖江那裡,一樣得商討得備戰。剛剛大敗,他自然更得慎重。今年約摸能過得太平年。”
五皇子突然心下一動,提醒他爹道,“此一戰,必是生死之戰。要依兒子看,靖江那裡有南安侯盯著,一時半會兒的鬧不起來。就是怕靖江不顧體統,與外敵勾結。”
“西蠻、南越?”穆元帝有些慎重了。
“這倆都不是好鳥。”因著謝柏在西寧,五皇子對西蠻的事挺熟,他道,“自和柔公主下嫁西蠻王,西寧關倒是太平,可兒子聽說西蠻王這些年沒少吞併周遭部落,勢力日漸擴大。南越更不必說,有事兒沒事兒的就愛占便宜。上次兒子是悄悄請的安夫人為援,南越不得風聲,不然怕要趁伙打劫的。反正,有備無患吧。靖江生死關頭,怕是不會考慮大局,引狼入室的事,咱們可得防著。”
“這話在理。”穆元帝對五兒子很滿意,“果然周全了。”
五皇子笑,“都是父皇一步步指點兒子,要不兒子哪裡有今日。”這個主要是他媳婦以前猜想過靖江王的造反方式,從而啟發了五皇子,五皇子既想到,還不趕緊同他爹說呢。關係到老穆家的江山社稷,可不得凡事多思多慮麼。
話說,五皇子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他家江山,就怕出點啥事兒,一家子就完啦。
穆元帝對五兒子還是很滿意的,道,“你肯用心,這就很好。”
“兒子資質尋常,就得多用心。”五皇子半點兒不驕傲,謙虛里都帶著三分實誠。這也是為什麼五皇子幹了不少實事,攢了不少口碑,而太子大皇子也沒有太忌憚他的原因。五皇子常這麼說自己,資質一般啦,人比較笨啦,這樣的話。興許是他說的多了,大家對他的印象就是,雖然天資平平,貴在做事用心,但偶爾還是有些莽撞的。
五皇子做的最莽撞的事,就是在就藩後告太子與大皇子的黑狀。
因他這般,穆元帝倒還多指點照顧他一些。
父子倆說一回靖江王的反心,五皇子就說起閩地港口來,他進宮還有件事,五皇子道,“原本兒臣還想港口建成後親去瞧瞧,這一時不好過去,兒臣想著,請父皇御筆賜幾個字給我那港口,也是兒子的體面。”
穆元帝笑,“你倒是想出這巧宗來。”他剛下御筆親書,閩地官員自然要好生經營港口的。
五皇子笑,“這不是借父皇你的龍威來壓一壓下面麼,也是給百姓們吃顆定心丸,閩地頭一遭建港,百姓們心裡也沒底哪。”
“海貿自來利潤豐厚,要是閩地港口能運作好,不失為一利民之政。”
五皇子低聲道,“我就盼著在這上頭髮大財呢。”
穆元帝失笑,“你這小子……”
五皇子催著他爹給賜了字,用了印,回府立叫人刻了匾,令李九江回閩地時帶了回去。李九江見這匾亦是驚喜,笑道,“殿下請來陛下御筆,閩港如虎添翼。”
五皇子道,“我不能回了,你跟蘇巡撫說,以後閩地的事就託付給他了。港口的事,讓江姑娘多留意。”
李九江辭了五皇子夫婦,再辭過江北嶺與幾個弟弟,就回了閩地。將手頭上的事交接給江行雲後,便去了南安侯麾下赴任。
南安侯掌江南是東宮系推動所致,自然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有東宮與穆元帝的支持,南安侯於江南進展頗為順利。轉眼便是年下,如穆元帝所料,這個年,過得依舊太平。不過,敏感如五皇子謝莫如夫婦這般,自然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
南安侯轉任江南大總督後,空出的兵部尚書一職,穆元帝點了永安侯擔任。
年關之後,轉眼五月,萬壽節剛過,朝中便又有了太子代天南巡的風聲。謝莫如聞知此事時,正在教六郎下棋,摩挲著一粒沁涼的玉石棋子,東宮這般心急,果然將一步好棋走臭了。
☆、第234章 巡南
其實東宮代天巡幸江南的事,與五皇子不相干,這裡頭,根本沒他什麼事,五皇子卻為這個同妻子絮叨許久。
五皇子回府時就不大痛快,好在謝莫如有規矩,痛不痛快的,別帶到飯桌上來,帶著孩子們用過晚飯,略問了幾句孩子們的文章,五皇子就打發孩子們各自休息去了。此方同妻子說到太子巡幸江南的事,五皇子道,“太子實在太心急了。”
謝莫如去了髮飾,一頭長髮攏在前胸,執一把楠木梳子,不急不徐的梳理著,謝莫如道,“殿下不如好生同陛下說一說,現下江南不太平,太子萬金之軀,不好涉險。”
“太子去江南做什麼,大家心知肚明,我這麼說,倒像阻太子功績似的。”要不顧及這個,五皇子早說了。五皇子接過妻子手裡的梳子,替她梳頭。
謝莫如道,“殿下要將太子與江南分開來看,太子是太子,江南是江南。大家說太子巡幸,你就只說巡幸。至於江南戰事,殿下不妨私下同太子與陛下講一講,靖江王多年經營,南安侯不過剛去江南大半年,並未到開戰時機。直言就好。”
“你說會不會靖江王提前宣戰。”人家靖江也不是死的啊,五皇子覺著,靖江王這麼些天沒動靜,定是在憋大招。
“宣不宣戰,不過作態,讀書人才講究這個,打仗麼,只要勝就好。”謝莫如道,“靖江還未有動靜,一旦有,必是大動靜。”
“其實,我不看好太子南下,也不全是出自私心。東宮出於政治考量,會令南安侯提前出兵,他不明白戰爭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孫子重生,怕也沒法預算戰事的。天時,說的就是時機,開戰的時機,不是誰說有就有的。如果為勝而勉強一戰,倘時機不到,哪怕最終能勝,其損耗也極其巨大。”謝莫如道,“殿下別忘了,靖江雖是敵手,可江浙二地,一樣是朝廷的地方。戰事一起,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良田荒蕪,多少青壯戰死,陛下親政以來與民休養的元氣,或因此戰悉數喪送。倘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想著自戰事中得到多少好處,何等誤國誤民。”
五皇子聽得更是坐不住了,生怕他家江山有個好歹,道,“明兒個我就進宮同父皇說去。”
“殿下說戰事就說戰事,別的話莫提,不然,倒像是衝著東宮去的。”謝莫如叮囑。
“我曉得。”
五皇子感嘆,“我每想到這等事,就戰戰兢兢,心裡很是放不下。可再一想,朝廷事多了去,非江南一處,也不知父皇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謝莫如笑,“倘殿下在臣子面前可會表露這般擔憂。”
“自然不會。”五皇子生來便是皇子,很有些裝模作樣的本事。
“一個道理。”穆元帝親政多年,怎會叫臣子看出自己的心事呢?
五皇子道,“我還能同你說,父皇卻是沒個能說話的人。”後位空懸多年,他皇爹沒有再立後的意思,至於嬪妃,哪怕五皇子自己的生母蘇妃也是性子賢良之人,不過,他娘也不是能商量國家大事的。至於他祖母胡氏太后,那更是不必提,除了承恩公府,太后還知道什麼?
謝莫如聞此言一笑,道,“你我夫妻,有事自然應共同擔當。”
五皇子深以為然。
五皇子接下來的行為,深深的給太子與大皇子添了不知多少堵,五皇子先是去勸他太子二哥,可不能去江南啊,聽說不大太平,出事兒可怎麼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話,五皇子一嘮叨能嘮叨半日。然後,他又跑去同他皇爹說江南戰事要慎重,自祖父立國,百姓方得安穩幾年,戰事一啟,百姓遭秧,國力消退。還有什麼,打仗的事就交給南安侯,叫南安侯看著辦就成,當然,能不打就不打,倘能和平解決,是最好的局面云云。
五皇子自己是一片丹心照汗青,殊不知自己都成了帝都城的笑話。四皇子素與五皇子交好,不忍看他弟出醜,私下同五皇子道,“你這是怎麼了,太子南巡是去歲就定下的章呈,這會兒你說這話,豈不是明擺著同太子對著來麼。”
四皇子為他五弟著急的時候,殊不知他五弟也為他四哥擔心呢,五皇子道,“四哥,你就不擔心南安侯?”
四皇子道,“岳父去江南這些日子,整肅軍隊,備戰山匪,無有不利。”倘岳父沒帶兵經驗,四皇子是要擔心的,不過,他岳父是舉朝皆知的名將,因戰功封侯,非永定侯能比。說心裡話,四皇子還真不怎麼的擔心,他覺著自己岳父下江南,勝算頗多。
五皇子想,怕是朝中大多數人皆如四哥這般吧。五皇子正色道,“南安侯自有帶兵打仗的本領,有南安侯在,江南我是不擔心的。這領兵打仗,咱們都不比南安侯精通,既如此,就讓南安侯自己做主江南的事便好,不是麼?”
聽此言,四皇子覺著他五弟比自己都對岳父的事上心,四皇子何嘗不知此理,只是,四皇子道,“東宮早便安排好了,五弟你一片好心,只怕與東宮心意不和。”
“江南戰事非同小可。”五皇子壓低了聲音,在四皇子耳畔道,“靖江那一位當初也是被先帝視為儲君養了那些年,我是親見過靖江戰力的。我去閩地三年,說句真心話,我手下的兵還真比不得靖江那裡的戰力。江南事,讓南安侯看著辦就好,打仗得看時機,時機不到,這仗就打不好。要是靖江著實不堪一擊,父皇豈容他坐大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