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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只是貴妃位,往日穆元帝在時由她們管著後宮是理所當然,今穆元帝已去,她們並非太子生母,且有太子妃在位,她二人如何敢接掌這後宮喪儀之事。二人皆泣道,“我們都老了,此身恨不能隨陛下一併去了。還是要勞太子妃拿個主意,這後宮,也有個主心骨。”

    長泰公主也道,“妃母們年邁,還是太子妃拿主意吧。”

    永福公主亦道,“是啊,皇祖母這樣,宮裡的事,你不接管誰接管呢。”

    謝莫如只得道,“待殿下過來再說吧。”

    太子來得很快,不一時,太子率諸皇子、皇孫滿面淚痕的也到了,見胡太后竟傷痛到中風,太子皇子皇孫們又是一通哭。胡太后不能說不能動,眼睛裡只是淚水不斷,急切之下,嘴巴歪斜,又流出一溜涎水來。文康長公主連忙哭著替母親擦拭也去。

    太子不是只知嚎哭,他哭了一陣,握著胡太后的手絮絮的說了不少貼心話。穆元帝之死雖令胡太后傷心欲絕,但,太子一向孝順。太子這般耐心行事,文康長公主方微微安心。勸了因老太后,太子掩淚道,“後宮之事,還得勞煩姑媽。”

    文康長公主自然辭了,諸人皆舉薦太子妃。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哽咽道,“卿與我結髮夫妻,今還得卿來主持後宮喪儀之事。”

    太子妃反握住太子的手,“必不負君望。”

    外面又有大臣來請,太子只得哭著再帶著諸皇子皇孫們去了。

    穆元帝的病來得突然,但自悼太子自盡後,穆元帝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也是真的。故而,雖匆忙,內務司的東西也是夠用的。穆元帝的靈堂很快布置出來,太子極是悲痛,據說哭昏過去三遭。三皇子四皇子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太子,一個哭,“父皇殯天,天地同悲,如今事事還需太子做主,太子可要撐住啊!”一個哽咽道,“父皇治喪之事,可要有個章程,太子拿個主意才好。”

    太子泣道,“父皇過身,孤痛徹心扉,六神無主。”

    大皇子親自拈了香給太子,腫著一雙爛桃眼道,“還請太子帶我等一併祭拜父皇。”大皇子也是傷心的了不得,雖然他爹一直偏心眼兒,可就是偏心眼兒的爹,也是有爹比沒爹好啊!他爹一死,他就是沒爹的人啦!一想到這個,大皇子又是一陣哭。

    穆元帝生前向以絕世老爹自詡,對兒女都不錯,如悼太子那般大逆不道,自盡之後,穆元帝都能傷心的因此一病。穆元帝對臣子亦不錯,蘇相終身為相,穆元帝一直信重於他,並未有那種翻臉如翻書之事。哪怕如李於二人,穆元帝不知二人匡騙他時,對他二人亦視同心腹,便是由此,穆元帝才忍不得心腹重臣對自己的欺瞞,所以,穆元帝才會震怒之下病倒,中了謝莫如的計量。不過,謝莫如並未料到,穆元帝會因此一病不起,謝莫如還有諸多手段未曾施展。

    只能說,當年悼太子所用“往生”之毒,當真是一味好毒。

    穆元帝這樣的人,他機城府擅權術,但,他也不是沒有感情,他對自己的兒女稱得上慈父,對自己的臣子亦不是冷酷無情,他大權在手,自信自負,他欣賞謝莫如,卻也防備謝莫如,他幾番猶豫要不要殺了謝莫如,如同李鈞私下所言,“當年孔聖人誅少正卯,難道少正卯有何錯處?”

    少正卯沒有任何錯處,他開辦私學,宣講授業,為一時“聞人”。但孔聖人在為魯國大司寇時卻無罪而殺少正卯,門人問孔聖人為何而殺少正卯,孔聖人說,“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於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

    其實,也就是孔聖人找不出少正卯的罪名,以自己的揣度,認為少正卯有罪,便殺了他。

    這便是君子之誅。

    李鈞同樣找不出謝莫如半點錯漏,但他認為將來妻以夫貴,認為謝莫如一時桀雄,日後必然擅權,於是,進言穆元帝要如孔聖人誅殺少正卯一般,殺了謝莫如。

    要謝莫如說,李鈞北昌二人,雖在起初輔聖公主身後事上騙了穆元帝,但,這二人身處高位後,當差亦稱得上勤懇。何況,李鈞沒說錯,只是,她謝莫如何需擅權?

    權柄這樣東西,非強者不能得。

    而時光總會帶走衰弱的老王,迎來強壯的新主。

    太子早經冊立,今穆元帝過身,喪儀自是要緊,但更要的緊,國不能無主。

    蘇相強撐著悲痛,帶著內閣諸人,請示太子,道,“陛下已留下遺旨,請太子接旨。”

    唐尚書捧來封存遺旨的玉匣,蘇相雙手接過,昭德殿眾人烏壓壓隨太子跪了一片,蘇相展開織有祥雲瑞鶴,富麗堂皇的聖旨,咽下一口淚意,念道,“朕身後,著皇太子繼位。太后,朕之慈母,太子奉之。皇太子六子穆梁,朕之愛孫,賜婚蘇航嫡長女。”

    太子沒想到父親的遺旨里還有給六郎賜婚的聖旨,此時太子心下正痛,亦無心多作思量,眼中又是熱淚滾下。他的父親,這樣偏愛悼太子的父親,連他母親的死亡都不能給他與他母親一個公道,這樣的偏心。可也是他的父親,他不是沒有看到他的功績,不是沒有看到他的努力,他最終冊他為儲,手把手的教他理政教他為君,最終,把這江山這社稷交與他手。太子含淚叩下一個頭,道,“兒臣,領旨!”雙手接過聖旨。

    蘇相俯身扶起太子,理一理衣袍,鄭重對太子行了大禮,聲音中卻帶著強忍的悲痛,嗓音已是沙啞,道,“老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殿諸人皆對新君行過大禮,然後是殿外侍衛,那些趕來宮內哭陵的大臣、誥命,紛紛跪在地上,萬歲之聲,響徹宮闈上下。

    太子的眼淚滴滴落在手中文彩耀耀的聖旨上,哽咽道,“諸卿平身。”

    蘇相本就消瘦,他與穆元帝君臣相得,幾十年的君臣情義,此時此刻,蘇相的傷心絕對不比幾位皇子來得少。他起身時身子一歪,險些倒下去,太子忙託了蘇相一把,道,“老丞相還需保重。”

    蘇相握住新君的手,時光仿佛回到許多年前,剛剛新政的君王意氣風發,君王也是這般握住他的手,道,“蘇卿,這天下,這江山,會在我們的手裡富庶強大。浩浩青史,會留下朕與卿的名字。”

    蘇相含悲道,“今陛下登基,朝中之事,還請陛下示下?”

    穆延淳看向蘇相憔悴悲傷的臉龐,一向筆直脊樑仿佛承受不住這悲傷,都微微的佝僂下去。穆延淳不禁心生酸楚,道,“還請蘇相教朕。”

    “請陛下下旨,著禮部內務司立刻準備大行皇帝喪儀之事。”

    “准。”

    “請陛下下旨,令禁衛軍駐帝都九門,嚴察帝都出入之人!著帝都府、巡防司加緊巡邏,勿使匪類趁機生事!”

    “准。”

    “請陛下下旨,著北靖大將軍、西寧大將軍、南安大將軍,以及靖江、蠻安二港駐兵,暫停所有榷場港口商事交易,必要重兵嚴防關外匪患擾邊!”

    “准。”

    “請陛下下旨,著五品以上官員誥命進宮哭靈,著欽天監卜算吉日,以備大行皇帝發喪之用。”

    “准。”

    蘇相一道道請示下去,穆延淳皆盡應允。

    蘇相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穩住帝都,穩住邊關,陛下的江山便安穩了。

    靖南公突然道,“前朝事自有陛下做主,後宮之事如何,還請陛下示下?”

    穆延淳道,“太后悲痛之下病倒,姑媽與妃母們皆已年邁,我,朕已交由太子妃。”說到“太子妃”三字時,穆延淳與蘇相道,“太子妃,朕元配髮妻,賢德端重,貴淑懿肅,先帝親賜婚事,今當立皇后。後宮之事,也好交給皇后了。”

    蘇相垂下眼睛,低身應道,“是。”

    已有不少人私下不著痕跡的打量靖南公,一面拿袖子抹淚,一面暗道,這姓柳的抱大腿抱的還真快啊!

    當二十七下的喪鐘在帝都城響起時,整個帝都城都將鮮艷的物件兒收起,換上清一色的白色。

    山河同悲。

    後宮有謝莫如,穆延淳也放心。

    實際上也是,如今天熱,除了皇室公主郡主,諸藩王妃、先帝妃嬪,還有外臣誥命,一起子一起子的進宮哭陵,謝莫如讓內務司多多用冰,還有誥命瞧著是大著肚子來的。請示過穆延淳後,允許有身孕誥命回家休想,不必進宮哭靈,還有,七十以上的誥命亦無需進宮,這也是恩典了。

    除此之外,謝莫如還得交待給大郎幾個,勿必把穆延淳照顧好了。

    老穆家的人,於親情上都有些個心軟,如穆延淳,當年蘇皇后身亡之事,穆延淳是打心底不滿,謝莫如勸他忍下來,這份不滿就壓在了心裡。可如今,穆元帝大行,穆延淳也是真正傷感,那些眼淚,不是假的,不是作態。謝莫如還擔心他哭壞了身子,得讓幾個兒子勸著些,又託付了四皇子一遭。

    穆元帝這一生,有謝莫如這樣的敵手,也有蘇相這樣的忠耿之臣,其實,他在朝中人緣兒不錯,連謝老尚書這樣早就致仕的都來宮裡哭了一回。謝家對穆元帝更是百般滋味,先時把魏國夫人賜婚給謝松,謝家都覺著是把腦袋系褲腰帶上,不知什麼時候就擔心穆元帝妒心大發把謝家滅了。直至後來,謝貴妃生下皇子,謝柏賜婚宜安公主,謝家才算漸漸安心。還有,謝莫如多不容易啊,二十年的付出,與五皇子同甘共苦,五皇子終於做了太子,穆元帝卻想換太子妃,謝家是如何提心弔膽的過日子哪。但,謝家一門,一尚書一侍郎一駙馬一貴妃一太子妃,闔帝都,試問比謝家更顯赫的有幾家?

    這些榮耀亦是穆元帝所賜,謝老尚書也哭的傷心。雖然她也盼著孫女做皇后,但,也沒盼過穆元帝過身哪!

    連謝老太太也來了,謝莫如道,“祖父祖母這般年歲,心意到了就是。”

    謝老太太氣色尚好,道,“咱家是娘娘的娘家,凡事更不能有錯漏,不然,該叫人說咱家是仗著娘娘無禮呢。”

    謝莫如道,“我生來便要被人所議,現在如此,以後亦將如此。”

    謝老太太忽然眼中一酸,滾下淚來。她與謝莫如,自始至終不是特別親密的祖孫關係,但,謝莫如走到這一步是何等艱難,她是知道的。謝老太太勸她道,“那都是些不了解娘娘賢德的小人,娘娘不必將小人的話放在心上。”謝老太太知道,穆元帝過身後,謝莫如在靈前沒有一滴眼淚,已有不少閒話。只是,謝莫如已是皇后之身,再有什麼閒話,也說不到謝莫如面前。謝老太太卻是替謝莫如傷心,故此,謝家對大行皇帝身後之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就是為了堵小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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