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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話是有人教給謝莫如說的,還是謝莫如自己想出來的,這話是對的,甚至,這是絕大多數士大夫的心聲。士大夫們承認大長公主輔政之功,但,他們不希望再經歷那個年代。
不論什麼時候,喜歡和平的都占了大多數。
便是蘇不語之父蘇默得知今日之事後,也是一嘆。蘇不語倒是直接,“文康長公主怎麼能說出莫如妹妹命短的話出來,明兒我得去找李宣說道說道。”李宣是文康長公主之子,李樵同父異母的嫡出弟弟,李宣較蘇不語小一歲。蘇不語交友廣泛,比他年長的謝柏他有交情,當初,為了李樵的事,他還找過李宣。雖然李樵的事沒辦成,倒是同李宣處的不錯。而今,經謝柏謝莫如叔侄調解,他與李樵也好了。坊間都說,倘世上真有八面玲瓏,非蘇不語莫屬啊。
蘇太太忙道,“你可小心,文康長公主性子不大和氣是真的。”
蘇不語道,“娘放心吧,我又不是嫌命長,才不會去招惹長公主。只是,長公主這個性子,我去跟永安侯說一說,請侯爺勸一勸長公主。咱家與莫如妹妹也沾著親呢,不知道則罷了,知道怎麼能不去說和一二。”不然真叫文康長公主記恨上,以後謝莫如定要遭秧。這個時候,蘇不語就得慶幸永安侯府姓李的都是正常人,李宣也沒遺傳了親娘的性子。
蘇太太知道這個兒子向來有分寸,聽他這樣說,方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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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皆是旁觀者的反應,大家或是擔憂或是讚嘆或欲出手相助,當事人承恩公府卻沒這般輕鬆。
待晚間客人都散了,壽安夫人才鬧明白謝莫如今天說的話是啥意思,老太太當下就很淳樸的開罵了,“這是哪輩子的冤孽啊!大郎死在那毒婦的手裡,今日又有這小毒婦來咱家潑髒水!備車,我要去謝家說個明白!”
壽安夫人倒是想去尚書府與謝莫如分說一二,孩子們也不能叫她去呀。一則老太太年歲大了,真有個好歹,實乃公府里了不得的損失。二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占全了,在自家組團都給人家團滅了,雖有輕敵的原因,但謝莫如本身戰力太高也是不爭的事實。三則,謝柏馬上就要尚主,咱們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謝家,是打算跟謝家搞好關係的啊啊啊啊!結果把人家得罪慘了!
唉,以為外戚之家就能為所欲為嗎?要真能為所欲為,還用費這天大牛勁就為了送家中閨女入主鳳儀宮麼!
一件事兒都沒幹成,結果還給人拿王莽類比。
子孫們甭管是好說歹說活說死活的總算先把老太太勸了下來,承恩公與寧榮大長公主去了書房內,道,“今日太不小心了。”
寧榮大長公主更是恨的牙根癢,她有一樣好處,並不推卸責任,咬牙道,“是我太疏忽,想著她這等小小年歲可知道什麼,不料這般狠毒,真真與我那姐姐一脈相承!”
承恩公扶妻子坐了,寧榮大長公主揉一揉眉心,長嘆,“一時不慎,滿盤皆輸。”
她輕敵了。
一個謝莫如,是好是歹又有什麼要緊,並不影響大勢。她原本並沒有打算理會謝莫如,到寧榮大長公主的地位,她太明白,無視才是最大的羞辱。
無視她,就是告訴她,你已不在圈子之內,你沒有任何值得我關注的地方,你已失勢,你不再值得我多看一眼。
可不知為什麼,那小小少女身上淡漠的意味就是令人無法忽視。其實,她先時並沒有見過謝莫如,謝太太身邊跟著四個年歲相仿的少女,這個年歲的小小少女,還帶著稚嫩,眉眼都沒有完全長開,都是紅衣,想分清誰是誰都不容易。但,寧榮大長公主硬是一眼就認出了謝莫如!那一瞬間的感覺,無可形容。寧榮大長公主簡直是鬼使神差的給壽安夫人身邊的大丫環遞了個眼色,壽安夫人才想到,是啊,謝家有個女孩子,是魏國夫人所生。魏國夫人是誰,那是同壽安夫人有殺子之仇的大長公主之女!
於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我簡直是成全了她。寧榮大長公主又是一嘆。在謝莫如一開口時她便明白,謝莫如不好相與,彼時,她想圓場收手,只是,太遲,來不及。謝莫如不容她收手,謝莫如抓住她的失誤,抓住這天賜之機,揚名帝都城!
寧榮大長公主頭痛欲裂,“五兒的事,難了。”
承恩公沒說話,眉間亦有憂色。一時,一位三旬上下,一身湖藍文士衫的文秀俊雅的文士在外求見。
承恩公笑,“文遠快來。”
那文士一揖,“讓殿下與國公爺久等了。”
承恩公過去合上書房門,道,“坐吧,今日我亦未料得有此變數,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文遠,你可有主意挽救?“
寧榮大長公主笑道,“你也忒急了,好歹讓程先生先喘口氣兒,喝口水再說。”
文士姓程,單名一個離字,字文遠,能在此處與承恩公、寧榮大長公主相見,自然是兩人的心腹。
程離坐在下首,面兒上不焦不躁,不急不徐道,“這也是我的疏忽,先時只以為謝莫如不過小女孩兒,便是太后娘娘說她類大長公主,算一算她的年紀,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就謝莫如本身,我也未料得她這般本事。我們在宮裡已經有二皇子、大長主、宜安公主,這次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謝柏,是想拉近與謝家的關係。但國公爺與殿下也明白,尚主之事於謝柏真算不上太好的選擇,不過,此事既已成定局,以後有宜安公主的關係在,謝家想來不會拒絕胡家的親近。便是想想以後,倘能將謝家拉攏過來,宮裡貴妃與三皇子對二皇子也是不小的助力。所以我說,今日實不該與謝莫如口舌,她不過十歲大,這樣一個孩子,贏了會讓人說咱們以大欺小以尊凌卑,輸了……”程離嘆,“非但替那謝莫如揚了名,還得罪了謝家。謝韜那老狐狸,今日怕要開懷了。”
承恩公問,“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那些不希望看到胡氏女再登後位的人家,不會坐視這等機會流失的。入主鳳儀宮機會不大,但要入宮為妃不難。”程離問,“只是,殿下與國公爺捨得麼?”貴妃之位已經滿員,德、淑妃位也有人,剩下一個賢妃之位。這倒不難,只是進宮為妃,陛下怎麼也會給胡家這個面子。
承恩公、寧榮大長公主一起沉默了,這是嫡女,也是幼女,難道讓女兒去宮裡做妃妾?
寧榮大長公主嘆,“鳳儀之位則罷,妃位不過雞肋。”閨女這等身份,找一門好親事不難。
程離微微頜首,道,“五姑娘不進宮也好,聯姻豪門,也是不錯的打算。殿下與國公爺怎麼忘了,二皇子成年在即,皇子妃之位府上也該有所打算了。”五姑娘不成,五姑娘較二皇子長一輩,但,公府亦有孫輩淑女。
夫妻二人一併笑了,“先生說的是。”後位太著眼,皇子妃位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書房氣氛緩和許多,程離忽而正色道,“殿下與國公爺有大恩於我,今日有些話,我是一定要說一說了。”
承恩公連忙道,“文遠,我視你為骨肉腹心,有話盡請直言。”
程離望向寧榮大長公主,沉聲道,“今番鳳儀宮失利,皆因殿下不謹,與謝莫如鬥氣而來。非但失去大好局面,甚至大大的得罪了謝家。殿下,恕我直言,殿下因何視謝莫如為眼釘肉刺?”
寧榮大長公主一時難堪,好在她涵養甚佳,並未發作。想來程離亦是深知這一點,才敢這般對寧榮大長公主說話。寧榮大長公主不語,程離嘆,“殿下,恕程某直言,殿下一開始就錯了。”
“殿下看她不順眼,無非是先時與寧平大長公主不睦罷了。”程離認真道,“此一時彼一時,彼時寧平大長公主掌控朝野,英國公府權柄赫赫,殿下為陛下久不能親政鳴不平,乃是殿下忠心所致。如今,英國公府與大長公主皆已化為黃土,謝莫如論及身份,不過一個失去母族的官宦之家的小姑娘罷了。”
“今日,我要再跟殿下與國公爺細說此女。”先為寧榮大長公主粉飾一番,程離才好說接下來的話,他道,“我聽說今天在壽康院中,謝夫人當眾聲援謝莫如,若我所料不差,謝家對謝莫如的本事也是有些期待的。”
寧榮大長公主道,“我承認她有些本事,就是說她像姐姐,這話,是有幾分準的。但是,她想出頭,絕無可能!”
好生篤定!?程離道,“什麼叫出頭?”
“於女子而言,無非就是有一個好的歸宿了。”寧榮大長公主道,“陛下肯庇護魏國夫人,卻不一定會庇護謝莫如。”
程離輕聲道,“殿下忘了一件事。”
寧榮大長公主望向程離,程離道,“當年大長公主過逝,公主府的財物並沒有收還宮廷。”
寧榮大長公主臉色微變,右手無意識的輕輕轉動左手紅寶石戒子,當年太祖皇帝賜婚,長姐下嫁英國公府,太祖皇帝病篤,以江山兒子相托寧平,長達十年的掌政生涯。長姐過逝後,今上封存了公主府的財物,悉數賜給魏國夫人。
只是,這筆巨大的財產並沒在魏國夫人手裡,陛下當時是要賜給魏國夫人,詔書都下了。但彼時,魏國夫人家破人亡,情緒極差,並沒有接收,謝家更不敢代魏國夫人管理,後來仍是陛下著內府代為照管。但,皇帝金口玉言,這筆財富,現在沒人提,不代表將來謝莫如大婚時沒人提。倘謝莫如是個庸凡之人也就罷了,偏生這等性情……寧榮大長公主道,“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不會坐視謝莫如嫁入尋常人家。”
“皇子,或者宗室。如果陛下真心歸還這筆財富,只會給她選這兩者之一。”世上何曾真有不慕富貴之人,便是寧榮大長公主之尊,在想到那筆財富時,仍是忍不住動心了,不是麼?程離心下微笑,望向承恩公與寧榮大長公主,一字一句,道,“還有一種,外戚。抑或,公主之家。”尋常公門侯府都不可能,皇室不會坐視這筆巨大的財富外流。不然,謝莫如便是再出眾,倘不是有這一層,謝家也不會全力支持她一個小女孩兒。謝韜肯定早就想到了,謝莫如這樣的本領,以上四種人家,不論將來嫁的是哪一種,憑謝莫如的手段,都能帶給娘家巨大的回報。所以,謝韜才會由著她,支持她,培養她。
謝家的運道,實在,太好了呢。
寧榮大長公主與承恩公都不是蠢人,先時只是沒想到,經程離一提醒,二人立刻明白程離之意,承恩公道,“文遠的意思是,交好謝莫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