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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莫憂知道不能承認,可她就是搖頭都不能,她何止是恨謝莫如,她恨不能生吃了謝莫如。
謝太太柔聲道,“你是家裡的二姑娘,今年十歲了,該懂的道理也都懂,再過幾年,就該說婆家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以後不論給你說什麼人家,嫁過去肯定是正室。你想一想,將來換你面對有奴才說姨娘的家是親家,你做何想?”
謝太太的內宅智商還是很夠用的,謝莫憂淚如雨下,悲傷難抑,輕聲道,“祖母,姨娘畢竟是我親娘。”
謝太太又問,“倘以後有庶子庶女,也這般對你說姨娘才是親娘,你又做何想?”
謝莫憂頓時哭也不知道哭什麼了,謝太太道,“我知道你好強,人好強不是壞事,可是,你這種怨憤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想一想,寧姨娘未犯過失時,我待她如何?她有過失,理當受罰。你是女孩子,以後成親嫁人,更得知道禮法的重要。一個家族,倘嫡庶都亂了,便是亂家的根本。你一直不喜歡你大姐姐,總想壓她一頭,女孩子掐尖好強也是有的,可你想一想,你們是一個父親的親姐妹,將來她好了,難道對你沒有好處?還是說,她不好了,對你就有好處?”
“你姨娘做的事說的話,我早些是看在你們姐弟的面子上,才一忍再忍。這次,不只是那陳婆子膽大包天說錯話,當初寧氏對你說方家滿門全滅時,在她教導你,你大姐姐壞事才能襯出你的好來時,我就有心把你們挪出來了。”謝太太此話一出,謝莫憂臉都白了。
謝太太道,“方家如何,早有定論,莫如姓謝,咱們是一家子,她這般歹心歹意,我留她性命,已是顧及你們的臉面。”
謝莫憂見謝太太連這等事都知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謝太太道,“我知道,你一直恨自己庶出的身份,覺著沒有嫡母與莫如,寧氏就能扶正,你就是嫡女了。莫憂,當初你父親與嫡母,是陛下御賜親事,這些,是寧氏在你父親婚後寫給他的詩信。”謝太太取出一個匣子給謝莫憂,冷聲道,“她為妾,不是別人逼的,不是你父親主動,是她一廂情願!你今日庶出身份,是她為你選的,你要怪,也去怪她,當初因何不顧廉恥做下這等醜事!”
謝莫憂坐在祖母身畔,卻是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覺著,整個世界都崩了。
謝莫憂顯然沒什麼抗壓能力,當天晚上就病了,她搬家還沒搬俐落,謝太太只得把她安置在西跨院就近照顧。
謝莫如聽說後也沒說什麼。謝柏叫著謝莫如一道去探病,謝莫如道,“她能明白,我不去也沒什麼。她不明白,我去了她也只會以為我是過去看熱鬧的。”言下之意,去與不去都一樣。
謝柏好奇的問謝莫如,“事事看得這樣透,會不會覺著很無趣?”
謝莫如認真想想,回答,“也不會。”她又不是神仙,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一樣要思考,思考的過程比較有趣味。像這次,明顯謝太太下了重藥,謝莫憂受不了打擊才病倒的。
謝柏便一個人去瞧了謝莫憂,順便借走謝莫如這裡的《萬里行記》。
謝莫憂的病還沒好俐落,謝太太已經尋來官媒張羅著給長子再尋一房良妾了。
良妾,正經人家出身,樣貌要好,不能是庶出,最好讀書識字懂得道理。這樣苛刻的條件,當然,謝太太出的價錢也高,三千銀子聘銀。有這般手筆,官媒這裡自然也不會白叫跑腿,待謝莫憂病好後半月,一位姓孫的妾室便被抬進了離牡丹院有些距離的丁香院。
謝家沒擺酒,結了契書便罷。
孫姨娘十八歲,模樣自不必說,性子瞧著也溫柔,謝太太親自相看的,還命心腹管事打聽過了,家裡落魄了,後母當家,娘家只有繼母生得兄弟。
孫姨娘進門,原要給主母敬茶的,方氏素不見外人,謝太太道,“大奶奶身子不大妥當,你去杜鵑院外磕個頭吧。”
孫姨娘由婆子帶著去磕了頭,謝太太賞了個紅包,就讓她去丁香院歇著了。
孫姨娘每天早上,若謝松歇在她院裡,她便先服侍了謝松起身,用過早飯一道去松柏院請安,謝松請過安後就在松柏院陪著父母說話。孫姨娘則去杜鵑院請安,杜鵑院她是進不去的,便如第一日一般在外磕頭,之後回丁香院。
謝太太派了心腹戚嬤嬤去芍藥院服侍謝莫憂,不經意間便說一句,“孫姨娘倒是個懂規矩的。”
謝莫憂輕咬下唇,戚嬤嬤私下勸她道,“姑娘想開些,您想一想,太太是不是疼姑娘?姑娘為這些個事煩惱,倒辜負太太的心了。”
謝莫憂也知道祖母疼惜自己,她病的那些天,祖母一日看她好幾次。只是她慣常高傲,又與寧姨娘母女情深,知曉寧姨娘做的那些事後,她頗是打擊,也為生母當年所做之事傷心難堪。當然,她對謝莫如也沒什麼好感,見戚嬤嬤勸她,謝莫憂輕聲道,“嬤嬤放心吧,我知道。”謝太太有一句話是入她心的,將來一日,她也會嫁人,依家中情勢,她斷不會給人做小。她是正室,又如何看待妾室呢?將心比心,她當然也喜歡孫姨娘這樣的。
戚嬤嬤暗嘆,二姑娘也是個聰明人,偏生這般好強,偏生又是庶出,倘嫡姐樣樣不及她倒罷了,偏生嫡姐強她百倍,這心性,一時是難平了。
轉眼八月風涼,三老太太的壽辰到了。
☆、第34章 生辰禮
說來,三老太太死看不上謝莫如,謝莫如對三老太太的腦袋也一直持保留態度,但這兩人說來卻有些緣分,生辰是一樣的,都是八月初一。
謝莫如年歲小,家裡並沒大辦。一大早上,謝太太便命素藍送來衣裳首飾。謝莫如正在小花園散步,素藍過去見禮,笑道,“給大姑娘拜壽了。太太那裡預備了壽麵,吩咐我請大姑娘過去一道吃。這是給大姑娘預備的衣裳首飾,太太說,大喜的日子,穿的鮮亮些,也喜慶,一會兒闔家去三老太爺那邊兒給三老太太祝壽去。”
謝莫如道,“有勞你了。”
素藍笑,“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哪裡敢當姑娘‘有勞’二字。”
紫藤接了素藍帶來的東西,一併去了秋jú院。一入秋,謝莫如便搬了屋子,素藍還是頭一遭來秋jú院,顧不得多看,隨謝莫如進了屋,紫藤請素藍坐了,梧桐端茶來給素藍吃。素藍笑,“妹妹們再這樣客氣,我都不敢過來了。”見謝莫如換衣裳,忙上前跟著服侍。
謝莫如總是一身紫衫,謝太太現在自己都看不下去,這是特意吩咐裁fèng做的大紅衣裙,連帶著一套紅寶石的小巧首飾,一大早讓素藍送過來,想著謝莫如不會拒絕。
讓謝莫如說,這是謝太太想得多了,一件衣裳能代表什麼。不過,謝太太都令素藍親自送來,謝莫如的確不會拒絕。衣裳非常合身,左肩一枝栩栩如生的金線繡重瓣牡丹披肩怒放,寸寬的腰帶中間嵌一塊美玉,美玉周圍用金線勾勒出燦金的牡丹紋,整件衣裙華美至極。素藍笑贊,“這衣裳,也就是大姑娘才壓得住。”好衣裳也得看什麼人穿,有句老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是說氣勢不夠,便是上等好衣裳穿出來也不像那個樣。像謝莫如,非但性子強勢,便是這相貌,也不是荏弱的那類漂亮。謝莫如鳳眼、高鼻、薄唇,她不笑時都帶著淡淡冷意與凜冽,這種氣勢,才能壓得住這衣裳的華艷。
張嬤嬤也道,“這衣裳最襯姑娘。”
因今日是謝莫如的生辰,首飾便選了一支小鳳釵,一支紅寶石珠花,都是從素藍送來的首飾里選的。
待妝扮停當,謝莫如叮囑張嬤嬤幾句,“中午大概不能回來,嬤嬤伺候母親用飯。天兒有些冷了,做羊肉麵吧。”
張嬤嬤都應了,晨間風涼,給謝莫如身上加一件披風。謝莫如帶著紫藤梧桐與素藍去了松柏院,張嬤嬤一直送到門口,眼望著自家姑娘走遠,才折身回屋。素藍有心提醒謝莫如,大喜的日子,大姑娘你自己的生辰,倒是高興些才好。當然,謝莫如的模樣也說不上不高興,只是有些過分平靜罷了。素藍有心提醒,但,在謝莫如面前,素藍格外謹慎,許多話,她不確定該不該說,想一想還是不要說。以往大姑娘一句話幹掉二姑娘時,素藍已經知道大姑娘不是凡品了,現在大姑娘連寧姨娘都幹掉了,寧大人寧太太夫婦親自登門,寧姨娘依舊被禁足,可見大姑娘的本事。
大姑娘有這等本領,素藍覺著,自己的小見識都能看到的事,大姑娘肯定也能看得到,那麼,自己完全不必多嘴。
一行人到了松柏院,謝莫如那雙沉靜的眼睛仿佛沾染了一絲朝陽的光輝,然後,就是這些光輝,漸漸的在沉靜的眸子裡浮起明明滅滅的和悅。她並沒有笑,可是,你能看出,她是欣喜的。她筆直的雙肩放鬆,步子放得悠然,伴著小丫環的通稟,謝莫如薄削的唇角綻放出一個微小的弧度,那種恰到好處的歡喜,便是素藍都嘆為觀止。
素藍微微低下頭,暗自慶幸:幸而沒有多嘴。
謝家人都在了,謝莫如給謝太太謝尚書請了安,又謝過謝太太給的東西。再給父叔見禮,余者弟妹給她見禮後,各自安坐。謝太太見謝莫如這一身打扮時便已笑了,道,“坐吧,今天是你的生辰,正跟你祖父說呢,咱們一會兒得去三老太太那邊兒,早上先吃壽麵,替你慶生。”
謝柏對謝莫如道,“等下午回來,就能見著我送你的生日禮了,包你沒見過。”
謝莫如道,“看來是件稀罕東西。”
謝柏一笑,“稀罕的很。”
難得謝莫憂做了幾樣針線送給謝莫如,謝莫如謝過,紫藤上前接了。還有謝蘭幾人,也有禮物送給大姐姐,謝松微微點頭。
早上先吃過謝莫如的壽麵,喝過茶,約摸著時辰不早,一家子便出發了。三老太太輩份大,又是嫡親嬸嬸,不好去的太晚。女孩子跟在謝太太身邊,男孩子跟著謝尚書謝松謝柏,給三老太太拜壽時,是一大家子進去的,三老太太命兒子媳婦扶住謝尚書謝太太,不令他們行大禮,余者諸人給三老太太磕了頭,祝三老太太長命百歲。
三老太太一身絳紅的如意連雲暗紋綢衣,頭上簪著金釵,略施脂粉,頗是喜慶。拜過壽後,謝尚書陪著三老太太說幾句話,便帶著兒孫出去了,留下女眷伴著三老太太說笑。
三老太太招謝莫憂到跟前,關切的問,“聽說前些天病了,我有心去瞧你,又怕擾你養病,送去的果子吃了沒?病可大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