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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從容道,“我這一生,愛也愛過,恨也恨過,榮華富貴,都享用過。生有兩子,皆非我養,一子為探花,一子為皇帝。我求仁得仁,無可遺憾。要說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唯徐寧當年負我之仇未報!”凌霄一雙冷凝的雙眸看向穆梵,道,“我要徐寧斷子絕孫!”
穆梵問,“江探花也……”
凌霄朗聲一笑,“他又不姓徐。”話畢,取過一盞鶴頂紅酒,仰頭一飲而盡。
鶴頂紅乃宮中秘藥,劇毒。
那毒剛沾喉嚨,凌霄立刻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素色前襟。穆梵面兒上閃過一絲不忍,凌霄卻是望他一笑,拭去唇角血跡,勉力開口,“還有一憾事,惜最終未能打動皇帝,不得不短折而終,失太后尊榮!”
穆梵心中那絲不忍頓時煙消雲散,凌霄吐血而亡。
昭明十年三月十五,恭昭容安氏,殉昭明帝。
☆、第381章 太后之三
凌霄死自盡當晚,謝皇后就知道了。
紫藤悄悄同謝皇后回稟了此事,謝皇后點點頭,什麼都沒說。紫藤欲言又止,謝皇后問,“可是還有事?”
紫藤低聲道,“倒是有樁小事,奴婢不知當不當講。”
“只管說就是。”
紫藤道,“這幾日,曹側妃都有打發身邊內侍悄悄的給恭昭容東西。”
謝皇后眉梢一動,問,“都送了些什麼?”
紫藤道,“倒也沒別的,就是些湯菜。那湯,曹側妃都是燉兩份,一份打發人送去陛下那裡,另一份送到恭昭容那裡。”
謝皇后問,“太子妃知道麼?”
紫藤道,“太子妃縱是知道,能怎麼樣呢?”
謝皇后道,“罷了。”
紫藤微一恭身,退了下去。
太子妃蘇氏出身徽州蘇氏,當地大族,書香傳世,為人最是謹慎不過。蘇氏自然不可能如曹側妃那般去給恭昭容送湯送菜的,倒是曹側妃這份子鑽營勁兒,讓謝皇后刮目相看,全帝都看衰她的人不少,但如曹側妃這樣的可是不多。謝皇后雖不愛喝湯,但人家縱是上頭嫡側兩位婆婆的,做碗湯也當是嫡婆婆一碗,側婆婆一碗吧。曹側妃這倒好,她還住在鳳儀宮呢,曹側妃這眼裡就看不到她這位先帝元配今上嫡母了。
先帝這哪兒是給兒子指側室啊,這是指了個錐子吧,鑽營的太到位了。
就是謝皇后,當初相看曹側妃時,也沒看出曹側妃是這等人才啊。
打眼了,當真是打眼了。
愛煲湯的曹側妃暫且放下不表,太子妃蘇氏不比謝皇后消息靈通,不過,謝皇后近來懶怠宮務,恭昭容之事,穆梵打發內侍與太子妃說了一聲,讓太子妃知曉,同時著內務司的人給恭昭容妝裹,預備後事。
太子妃知丈夫心情定是不佳的,只是此時此刻,丈夫不到她這裡來,她也不敢去擾他。太子妃第二日到鳳儀宮請宮,特意將恭昭容之事回稟謝皇后知道,曹側妃戚側妃都是跟著太子妃過來給謝皇后請安的,二人消息更不若謝皇后與太子妃靈通了。曹側妃聽到恭昭容已然自盡,當下臉色就變了。戚側妃雖有驚訝,倒也還好,不若曹側妃那般震驚到失態。謝皇后掃曹側妃一眼,問,“曹氏怎麼了?”
曹側妃連忙起身躬身道,“妾身無事。”
謝皇后便不再理會她,問太子妃恭昭容的後事是個什麼規格,太子妃道,“媳婦正是想請母后拿下主意,陛下並未多說。”
謝皇后嘆道,“恭昭容畢竟是殉了先帝去的,就依貴妃之禮吧。”
太子妃連忙應了。
說完事,謝皇后便讓太子妃帶著兩位側妃下去了。
太子妃回了東宮,立刻吩咐內侍去同內務府說一聲,將恭昭容,不,恭貴妃的後事規格提到貴妃檔。心腹侍女小澄捧了盞桂圓茶上來,悄聲道,“娘娘,你見著曹側妃今天那臉色沒?那震驚的,活似天要塌下來一般。”
太子妃笑笑,“她不是見了鬼,她早上那湯怕是又送過去了。”
小澄小聲道,“娘娘,你說,皇后娘娘知不知道曹側妃送湯那事兒?”
太子妃瞥小澄一眼,淡淡道,“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小澄連忙閉了嘴。
皇后娘娘知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掌宮闈十年,這宮裡的事,哪樣瞞得過她去!
太子妃還是尋機將恭貴妃的事與穆梵說了聲,穆梵道,“母后這是想朕臉上不要太過難看,就依母后的吧。”
凌霄既要以貴妃之禮發喪,那麼,外誥命在宮裡就要多哭一位恭貴妃了,好在,都一道哭了吧。
朝中人知道恭貴妃已殉葬之事,人人都多了幾分小心,新帝剛死了親娘,這怎麼能痛快呢。故此,人人謹慎。倒是有一小御史,提及恭貴妃殉先帝之事,提議恭貴妃與先帝同葬。這真是個馬屁提議,前頭胡太皇貴太妃想同太祖合葬都沒成。今兒就有人提議恭貴妃與先帝合葬,當然,胡太皇貴太妃的兒子太宗皇帝已經去了,倘太宗皇帝在世,這事兒是妥妥的。今上已是繼位新君,給親娘謀些福利什麼的,倒也是人之常情。何況,這不有謝皇后麼?謝皇后一句話,恭貴妃與先帝合葬並非不可啊。
這事兒,還沒遞到謝皇后跟前,就給新君罵了回去,新君怒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貴妃位尊,亦不過先帝側室,如何能葬入帝陵!朕之生母,與太宗後母相比,孰為貴?先胡太皇貴妃妃都是葬入妃子園,朕之生母,一樣該葬入妃子園!今竟有這等小人上此等邪思妄想之表章,莫不是要置朕於無禮無法之境!”把個小御史罵的魂飛天外,屁滾尿流!
新君對生母后事非常冷淡,不過靈前上柱香則罷。
謝皇后還勸了他幾句在,“人已去,百事空,你也放下吧。”
提及生母,穆梵猶是要咬牙的,他沒再提生母的事,深覺有此生母十分倒霉,而是陪嫡母用了餐飯,飯後說了要給嫡母升位分升到太后的事,謝皇后道,“這些事,待先帝發喪後再提不遲。介時,太子妃側妃們,連帶著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還有太妃們,都是要你施恩的。”
穆梵認真聽了,謝皇后又問起先帝陵寢之事,穆梵道,“已讓他們加緊修了。”又道,“父皇陵寢的規格,是不是太簡單了?”這是親爹,親爹對他沒有半分不好,親爹的身後事,穆梵自然希望給顯耀些才好。
謝皇后嘆道,“活著時該盡的心已是盡了,這身後陵寢之事,略簡單些也無妨。自來登基用銀子的地方就多,有了銀子,皇帝用在要緊處吧。就是先帝陵葬,亦不必太過豐厚,將來我去了,亦是如此。”
穆梵聽著難受,道,“母后莫說這話,兒子聽得傷心。”
“人生百年,終有一死,你我,皆有這一日。只是我必是要走在你前頭的,提前交待於你罷了。”謝皇后對於生死之事向來看得開,與穆梵道,“還有一樣就是,先時開國時,朝廷艱難,百姓也不富庶,故而,多是薄葬。這些年,天下太平了,高官顯貴厚葬成風,不論婚喪嫁娶,城中頗多攀比之事。要我說,活著時好好活了,人一閉眼,身後事哪裡還有知覺。為何說皇室為萬民百率,就是因為,皇家如何,先是高官顯貴便會跟著學,高官顯貴學了,下頭的人亦會跟風。故此我說,陪葬之物適可而止便好。你把江山接穩了,還怕你父皇在地下沒有好日子過麼。”
“只是覺著太委屈父皇了。”
“你做一明君,後人會說,你父皇非但自己聖明,繼位之君亦是聖明,他便不委屈了。”
穆梵聽得心裡酸酸的。
尤其剛受過親娘刺激,穆梵心下不由想,怪道說妻妾不同呢,非但地位不同,這見識也是大有不同的。他生母這輩子就想著母以子貴了,卻怎知一個貴字的背後,是整個江山的責任。
穆梵與嫡母商量了些近來朝中之事,謝皇后於國事一向清楚,多有指點之處。謝皇后道,“你父皇喪事結束,晉王等必要請求帶幾位太妃太嬪的回藩地就藩的,這事兒,你怎麼看。”
穆梵想了想,道,“太皇貴太妃也已離逝,當年太宗皇帝亦太妃隨藩王就國的,如今,兒臣想著,幾位老太妃上了年歲,與藩王就國,倒也無妨。”
謝太后頷首,卻是道,“暫不要應他們。”
穆梵有些不然。
謝太后道,“你先推託著,叫他們來問我,我這裡必不應。他們還會回過頭求你,你來與我說,之後,你再與他們應下此事,叫他們知你個人情。”
穆梵道,“這不是叫母后做壞人麼。”
“這也只是些尋常手段罷了,不然,他們哪裡肯知你的好處。”謝皇后看他猶豫,道,“莫囉嗦了,眼下你得把皇位坐穩。晉王齊王楚王皆較你父皇年長,其他幾人,也是你的叔輩,當初你父皇病重也沒叫端寧回來,就是想讓你平平安安繼位。眼下你繼了位,他們來了帝都,也是要掂一掂你的份量的,必不能叫他們小瞧你方好。”
謝皇后一輩子都在權力場中,其經驗老道自非穆梵可比,穆梵趁此時機也好生請教了謝皇后一番,謝皇后並不事事插手,不過是點撥他一二罷了。謝皇后道,“這帝位,不是教出來的,得自己悟,哪天突然悟了,再回頭看,就覺著,原來是這樣的,其實很簡單。”
穆梵道,“兒子如今就覺著千頭萬緒。”
謝皇后道,“你以前在你父皇身邊兒,也看過他理政,自你父皇病了,他便有意叫你自己理政,他不過從旁指點著你些。你先時就做得很好,繼續如先時那般就好,倘真有什麼事不能決斷,與我說,我也能給你出出主意。帝王這活兒啊,干熟了就好。”
穆梵得按時去哭靈,陪謝皇后說會兒話便辭了去。
謝皇后對於哭靈之事一向淡淡的,昭明帝過逝,她比任何人都傷心,但,她不想與那些人一道在靈前哭個沒完。哭有什麼用呢?
哀思,從來不是眼淚可以寄託的。
謝皇后召來紫藤,與她道,“你拿著腰牌去太醫院,與夏青城一道去趟承恩公府,看看祖母如何了?”昭明帝過逝,謝老太太並未進宮,謝芝之妻吳氏進宮來了,說是謝老太太身上不大舒坦。謝皇后知道謝老太太一向謹慎,若能起身,那是必然會進宮的。如今進不得宮,想是病的沉了。
紫藤連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