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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消息,是經過歲月積澱的。
江行雲道,“各地商人有各地商人的特點,往南說,吳地的鹽商有名,往北說,最有名的就是晉商了。士農工商,商者最富,但論排名,商為最末。商賈因地位遠不比仕人,所以行事愛抱團。像晉商,一般說起來都是晉商幫,開銀號也不是晉商哪一家哪一族的事,而是整個晉商的生意。世上說哪家哪族,如何久遠,商家也有久遠的,像晉商幫,他們一樣是自前朝過來的,據說當年先帝轉戰天下時,他們還幫著運過糧糙。”
“這不稀奇。”謝莫如道,“商者流通南北,凡貨物,都要商賈買賣。給先帝運糧糙的,怕還不只他一家。”
“是啊。”江行雲見奶子茶煮好,優雅的分出兩盞,遞給謝莫如一盞濃香的奶子茶,江行雲眼神明亮,“我要說的事,怕你也想到了。能做票號的生意,自然不能沒有靠山的。晉商幫也有自己的靠山,早些告老的前禮部尚書王大人,就是晉商的人。後來被貶出帝都的任陝甘總督的李總督是我昨兒見的徐少東的姨姥家的表舅,而王大人,正是徐少東的親舅舅。”
謝莫如有些詫異,繼而笑道,“這些商賈,真有通天之能啊。李相未出帝都前,就是次輔了,都說他會接替蘇相。”
“晉商自然也盼著自己人出一位首輔,只是首輔豈是容易做得的。蘇相出身徽州蘇氏,累世書香之家,亦有家族積累。李相是出師未捷身遭貶,他的道行啊,較蘇相還差的遠。”江行雲打趣一句,正色道,“只有一事,我得先給你提個醒。不管是李相還是王大人,他們都是今上親政的得利派,徐家在我去西寧關後就重與我有些生意來往,他們晉商財力雄厚,出眾的子弟不是念書就是經商,平日裡連同鄉里有資質的孩子,或是結交或是幫襯,他們同當朝的關係,非同小可。我這裡,他們看中是就是我與你的關係,王爺畢竟是一地藩王。其他再多,他們現在怕是要猶豫的。”
謝莫如淡然一笑,“這就是李相遜於蘇相的原因了。”
江行雲見謝莫如心中有數,也就不再說什麼了,端起微燙的奶子茶輕啜一口。
謝莫如自然會將白浪的事告知五皇子,五皇子聽了白浪之事後,臉色格外凝重,道,“若此事為真,若此事為真,吳地的人,不是暴露,就是叛變了。”當然,也有可能是靖江王做的幌子,或者段四海本就是靖江王刮海貿地皮的幌子,這也沒是沒有可能。一時間,五皇子想的頗多。
不過,聽五皇子將“若此事為真”連說兩遍,就知此事給五皇子造成的衝擊了。謝莫如道,“殿下以為如何?”震驚也沒用啊,你是拿個主意啊。
“諜報重建不是一日之功,何況徐家這樣一說,咱們現下先想法子驗證徐家所說的事,如果徐家所說是真……”五皇子突然問,“這個晉地徐家同泉州府那個徐家有關係麼?”
謝莫如笑,“雖都姓徐,卻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這個晉地徐家,倒比泉州徐家高明不少。”五皇子評價一回,道,“商賈這般消息靈通,好不好就借一借商賈之力。他們各地都有生意往來,也不顯眼,還能打聽出消息來。”
謝莫如將晉商幫的事同五皇子說了一回,五皇子倒吸口冷氣,“商賈竟有這等勢力。”
“我初聽時也極為詫異。只是後來一想,不要說商賈有各地商業行會,就是街上拉車抬轎的不是也有車馬行麼。再說官員,為什麼要論交呢,同僚同鄉同科同榜同年同庚,還不是各種套交情。想來無甚差別。”謝莫如道,“晉商幫的勢力在這兒,要是得他們相助,咱們自然便宜,可王爺別忘了,陝甘李總督當初是東宮太傅。東宮先時因戶部的紕漏被陛下訓斥,我看晉商幫不過是礙著行雲家原來在西寧關的交情,方同行雲說了白浪的事。要讓他們為殿下所用,李總督那裡豈會舍東宮而就殿下呢?”一句話,晉商幫現在還是奪權。
謝莫如又道,“且叫我向商賈低頭求助,我也低不了這個頭!”
這話說的五皇子心有戚戚,他雖是個平易近人的,也沒什麼架子,但這事同平易近人沒啥關係。五皇子畢竟是皇子出身,此時,他跟他媳婦一個心,他也低不了這個頭!
而且,這哪裡是向商賈低頭,這是向東宮低頭。要是他有錯,去同東宮認個錯,這沒什麼。畢竟,東宮是君,又是兄。可戶部之事,他是萬不能低這個頭的,低了這個頭,豈不是說他先時是誣衊東宮麼!
五皇子乾脆先不想這個,他道,“那咱們就想個與海匪聯繫的法子,什麼諜報不諜報的!倘白浪不是靖江所屬,而是海匪。無冤無仇,他何必向永定侯下手,這裡頭,還是有事。還有那姓段的海匪,不就是銀子麼,靖江出得起價錢,難不成咱們出不起!”不一定要靖海啊!反正五皇子也沒海軍,而且,他來就藩的目的從來不是靖海,他是要遏制靖江王府坐大!不靖海,把海匪擺平,或者只要海匪願意坐視閩地與靖江相爭,他的勝算就大了許多!
五皇子逐漸理順思緒,道,“晉商幫不是一家一戶的事兒,何況晉地不是咱家封地,咱也管不到他。我想著,商賈非他們一家,只是這商賈的事,要是讓咱們府的屬官出面就著眼了。不如還是讓江姑娘看一看,要是有穩妥可用的,你同江姑娘商量著辦這事,咱們王府扶一扶,看能不能扶起一家來為咱們所用。”
一想到吳地可能不中用的諜報系統,五皇子就糟心,道,“要是咱們自己重建諜報,交到別人手裡我不放心,且不易讓太多人知道,還是就你、我、江姑娘,咱們三人知道就好。”此次要不是江行雲打聽,五皇子還不知他爹給他的諜報系統是失效的,哎,倒是江行雲,頗為得用,而且,與他媳婦交好,又是將門之後,家裡世代丹心碧血,再可靠沒有的。用人,五皇子還是喜歡用江行雲這樣的,自祖上就為朝廷效力,彼此也有交情。
謝莫如便應了,道,“只是此事急不得。”
“放心,這點耐心不算什麼。其實我倒盼著徐家說的是真的,白浪是海匪才更好,海匪有海匪的利益,如白浪這樣的海匪,更不是容易驅使的。但如果別人有法子打動海匪,咱們這裡一樣能想出法子。”話到最後,五皇子反是喜悅起來。
“是啊。”謝莫如也是一笑,轉了話題,“這些還遠,先說眼下的事。咱們的年禮也備好了,王爺看看禮單再看看東西,若沒什麼可添減的,該打發人送到帝都了。”離得遠,閩地的境況也不是很好,可三節三壽的禮是再不能省的。世人講究三節兩壽,當然,身份不同,三節兩壽的講究也不同。如讀書人講究三節兩壽,那是對先生的。讀書人的三節兩壽的三節指的是,端午、中秋、年節,兩壽則是孔子與先生的壽辰。官場的三節兩壽說的是給上官送禮的規矩,到了五皇子這裡,一地藩王了,三節也是不變的,端午中秋年節,這三個大的節日;三壽則是穆元帝的萬壽,胡太后的千秋,以及蘇妃的千秋。
所以,即使五皇子遠到閩地就藩,一年也要往帝都送六回禮。
當然,不只他給別人送,別人也得給他家送。
當然,給蘇妃送東西,謝莫如是心甘情願的,她原還盤算著什麼時候接了蘇妃過來,只是閩地這般,不要說謝莫如開不了這個口,就是五皇子自己也不放心母親過來的。
妻子說起年禮,五皇子也挺重視,接了禮單看過,又瞧了東西,笑道,“怎麼還有大郎他們預備的東西。”
“陛下與母妃體諒咱們做父母的不願意與孩子分離,讓孩子們同咱們到了藩地,陛下雖然孫子孫女不少,誰也替不了誰。母妃更不必說了,就是大郎他們也想祖父祖母,他們也大些了,懂事了,便讓他們各自備了一件,還寫了信,到時一併帶去,是孩子們的心意。”謝莫如笑眯眯地。
五皇子知道他媳婦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替他在帝都刷好感,捏一捏媳婦的手,道,“你想的比我周全。”
謝莫如笑,“這原就是我分內之事,王爺到這閩地何嘗歇過一日,這些家裡的事,如何還能讓你分心。”
“家有賢妻,如何一樣。”五皇子笑眯眯,“你是知道的,三哥與你同歲,當初三哥議親時,母妃成天心神不寧,就是怕你被定給三哥。”
“胡說什麼呢。”謝莫如嗔。五皇子就是這一點,時不時犯二。
“這可是真的。”五皇子挺認真,道,“謝娘娘在宮裡一向能說得上話,你們又是姑侄。後來三哥親事一定,母妃大鬆一口氣,好幾回都說我有福氣,如今看來,我的確是有福氣的。”說著,五皇子愈發歡樂起來。
望著五皇子的笑臉,謝莫如道,“福氣也是雙方的,我遇著殿下,遇著母妃,也不算沒福了。”
閒話就容易歪樓,五皇子怕他媳婦多想傷感,將話題扯回年禮上,道,“明兒叫張長史護送到帝都吧。”
張長史是最早跟五皇子的,也是個穩妥人,穆元帝指給五皇子的,故而一般這樣的事,五皇子都是讓張長史去做。五皇子忽然又自言自語道,“還是挪到後兒個,扶風他們家都在帝都,約摸各人都有年禮要捎帶,我著人問了他們,要是有,只管拿過來,讓張長史一併帶去帝都。
謝莫如本就是個細緻人,五皇子這樣快的想到屬下,謝莫如十分喜悅,笑,“王爺說的是。”籠絡下屬,上馬敬下馬迎當然是一種法子,但和風細雨,將事做在細緻處也是一種高明的低調。
說過年禮,五皇子又道,“你說,咱們這才是治理一處藩地,這來了也一年多,閩地到底如何,其實咱們還沒看清楚。治理一地都如此,何況父皇治理一國呢。”
諜報系統可能失效的事,實在給了五皇子太多感慨。
謝莫如道,“這就像諸葛孔明說的,親賢臣,遠小人。此話是極對的,但何為賢臣,何為小人,如何辯識賢臣與小人,就是諸葛也未能細論的。識人辯人,怕是對諸葛都是一輩子的功課,不然因何有馬謖失街亭之事。諸葛都如此,如我等凡人,常懷謙遜之心,凡事謹慎,盡心盡力,也就是了。”
五皇子鄭重,“是啊,還需更加謹慎才行。”
夫妻倆閒話一時,就到了用晚飯的時辰,五皇子被謝莫如養成的好習慣,吃飯比天大,再怎麼忙,一日三餐也得保證。所以,哪怕知道自家諜報系統失靈,五皇子也挺耐心的沒跳腳。當然,這也是因為跳腳沒用。謝莫如命人叫了孩子們過來,一家子歡歡喜喜的用過晚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