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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梅宮現下是謝莫如的私產,謝莫如指著畫中長杆上的鳳鳥雕刻道,“的確是流芳園,但,流芳園沒有茶花。”
“茶花應該是薛東籬自己添上去,薛東籬老家在蜀中,蜀中盛產山茶花。”
謝莫如微微點頭,輕聲道,“都在這張畫裡了。”
李九江道,“怪道前朝就有傳明月公主與薛東籬有私情,只看這畫中鴛鴦蝴蝶的,想來十之八九是真的。”
二人正在說話,太子恰好回府。
太子也跟著聽了一回,深覺李九江說的在理,謝莫如卻是道,“不只如此,薛東籬畫此圖時,明月公主應當已有身孕。”
兩個男人皆目瞪口呆,這並不是兩人就比謝莫如笨還是怎地,會有此反差的原因在於,彼此性別上的差異。謝莫如道,“葡萄石榴都有多子之意,所以,女眷的衣裳紋飾所用頗多。薛東籬為什麼會畫這樣一幅畫,不會沒有原由。尤其這支石榴鳳鳥釵,釵為雙股,歷來為文人用來象徵成雙成對之意。鳳鳥釵,一般都是鳳鳥靈芝釵,鳳鳥流雲釵,少見有鳳鳥石榴釵的。這釵,怕就是薛東籬對於心中喜事的隱喻。也許就是在這種激動歡喜的情緒下,薛東籬做此畫卷。”
太子、李九江一時都說不出話。
李九江送回畫卷,便退下了。
太子“哎喲哎喲”喟嘆了兩聲,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他最終道,“那,舅舅送此圖過來,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先查一查薛東籬的後人。”
“也好。”太子道,“薛東籬乃前朝舊人,過逝已久,縱有後人,怕也是其孫輩重孫輩了。此事倒不急,眼下就是你的冊封禮了。”
冊封禮的吉日雖近,謝莫如卻是不大樂觀,道,“今年正是春闈的年份,朝中忙的過來麼?”
“這怎麼忙不過來,正是喜上添喜。”太子道,“冊封禮前,咱們還是搬回東宮吧?你得在東宮接受諸誥命請安。”年前他媳婦接回了東宮,過年就又搬出來了。太子就是要就此事同媳婦商量。
謝莫如倒沒什麼意見。
她是太子妃,理所當然要住東宮。
對於太子妃的冊封,胡太后還是與兒子單獨說了回話,至於說的什麼,沒人知道,就母子倆悄悄說的,殿中一人未留。
但很明顯,慈恩宮對於太子妃的冊封明顯不大熱情是真的。
倒是穆元帝突然對冊封太子妃熱心起來,先是過問了太子妃寶冊的製作情況,內務司打去年開始準備,現下在內務司當差的是二郎,自然不可能沒有準備好。又問了太子妃一應的大禮服可有備好,內務司也都備好了。
眼下卻是還有春闈之事,得有個主考啊,穆元帝自去歲年底就有放權歷練太子的意思。此次也不例外,特意召了太子到昭德殿說話,道,“你先時雖掌禮部數年,卻是沒做過主考。好在,你有在禮部當差的經驗,春闈一應要注意的事,你都曉得。朕思量許久,趁朕還清明著,你放手去做,也歷練一二。”把春闈主考的差使交給了太子。
太子道,“父皇正當盛年,兒臣還需父皇指點,父皇切莫說些叫兒子擔心的話。”
穆元帝笑,“也只是一說罷了。我是你爹,今年也是六十的人了,早晚走你前頭。難道死抓著權柄不放,到時我哪天一閉眼,反是不放心。倒不若還明白的時候,讓你把要緊的事務歷練到了,也還放心。”
太子更聽不得這話,不由心生傷感。
倒叫穆元帝笑了,“朕不過一時感慨罷了。倒是你,春闈的事你去與內閣商議,此乃國家掄才大典,定要周全穩妥。還有,太子妃冊封禮,你也盯著內務司一些,讓禮部也務預備下冊封禮的章程。再者,冊封的正使,我想著,就你姑媽可好?”
太子連忙道,“這是極好的。得文康姑媽為正使,也是太子妃的體面。”
穆元帝一笑,顯然也很中意自己妹妹。穆元帝又道,“副使的話,讓承恩公夫人和靖南公夫人來吧。你與靖南公有袍澤之情,一向親近。承恩公府就遠了些,朕知道這不怪你。承恩公府,哎,總得看太后的面子。再說,畢竟是朕的舅家,能緩和就緩和些。近年來,承恩公府也明白了,給他此恩典,太后面子上好看。”
太子道,“兒子明白,承恩公府,說來不過是些舊事,其實也沒什麼。俗話說,就是上牙也有磕著下牙的時候,親戚間的一些小事,兒子並未放在心上。”
穆元帝看著這個兒子道,“你素來心軟,凡事總會看個情面,朕也不是說你。以後要有什麼,你勸著你媳婦些,她是個暴脾氣。”
太子應了,又為媳婦說話,道,“其實暴脾氣的人,心中不容易存事,有脾氣當時就發出來了,反倒不會記心裡。”
穆元帝哼一聲,問他,“在家可能直起腰來?”
太子給他爹問的,悶聲悶氣道,“兒子腰可直了!”
“凡事不要太聽婦道人家的。”穆元帝嘆,對五兒子,穆元帝是極喜歡也極滿意的,就一樣,五兒子事事愛跟媳婦商量,這事兒就不大好。不過,到如今了,怕也難改。穆元帝道,“朕就是對此不放心。可有時想想,你是個心軟的,有個心硬的在一邊也好。你媳婦的事,朕思量許久,別嫌朕對她苛刻,她畢竟是輔聖之後,朕不能不多想。”
穆元帝絮絮叨叨的同太子說了許多私房話,太子聽的,心下各種滋味。
之後,太子兢兢業業的做為主考官安排春闈的事去了,穆元帝開始對太子妃各種賞賜,連帶慈恩宮也對太子妃賞賜頗厚。當然,胡太后是這樣對文康長公主說的,“那些東西,不過應哀家個名兒,都是你皇兄叫內務司預備的。要是依哀家的意思,哀家一個子都不會給她。哀家的私房,都是留給你的。”
文康長公主嘆口氣,都懶得再勸她娘了。
文康長公主挺樂意做太子妃的冊封正使,連帶著承恩公夫人,對於副使的差使很有些驚喜加感激。要知道,太子妃與承恩公府可是很有些宿怨的,今能得此差使,可不是難得的本面麼。四皇子妃也樂見此事,承恩公府怎麼說都是胡家長房,只要不是昏頭沒邊兒,四皇子妃也不會盼著自家長房倒霉。
倒是謝莫如與太子道,“原想讓行雲做副使的。”
太子道,“都是父皇指定的人,算了,父皇對承恩公府還是極有情分的。何況,太子妃冊封副使,必得是公爵夫人的誥命。江伯爵雖與咱們府上親近,身份上到底不大相宜。”
謝莫如也便不再多說。
江行雲對於冊封使的差使從未想過,她與謝莫如道,“知道陛下為何突然態度大為改觀麼?”
謝莫如笑,“有話不妨直說。”
江行雲道,“也只是我的猜測,陛下先時對你的冊封禮並不大熱絡。陛下之所以會改觀,原因我不知道,但,陛下改變主意,是在私下宣召何姑娘之後。”
謝莫如有些驚訝,卻又覺在情理之中。何姑娘來帝都日子淺,卻是深受兩宮喜歡,如果說她勸動了穆元帝,這事不算稀奇,但也夠令謝莫如詫異的。穆元帝並不是個好相勸的人,親近如太子,信任如蘇相,都未能令穆元帝有所改變,但,這件事卻發生在何姑娘身上。
江行雲感嘆,“這怕是方先生給你的最大的助力了。”
謝莫如心中陡然一陣熱辣辣的酸楚襲來,竟讓她一時喉間哽咽,難以言語。
☆、第354章 東宮之十七
謝莫如很快將方舅舅的事壓在了心裡,這世間,除了她的母親,謝莫如從未遇到過不圖回報的幫助。方舅舅給她一些助力,當然很好,起碼,解了謝莫如現下的困境。
謝莫如終會登頂,但她格外享受在穆元帝與胡太后的見證下,走上太子妃的寶座。
除了第一次見過後,謝莫如未與何姑娘再有半分聯繫,她當然有些好奇何姑娘如何替她說話,不過,這在眼下不是最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冊封禮,還有……
謝莫如未想到江行雲的調查來得這般迅速,江北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謝莫如讓江行雲調查薛東籬的後人,江行雲自然不會去查薛東籬的家譜,江北嶺便是薛東籬的高徒,其親密程度,不亞於父子。
所以,江行雲不會放過江北嶺這麼個大活人不問,反捨近求遠的跑薛東籬老家調查。江行雲武將門第出身,自身武功也是一流,故而,與文人打交道的機會比較少。當然,她府里也養了幾個清客,幫著寫寫帖子做些文書之類啥的。
不過,江北嶺身份地位,自然非清客能比。
但,江行雲也不發怵見他。
江北嶺認真說起來不過白身,因其在文壇地位卓著,故而頗具令名。但從身份論,江北嶺無官無爵,江行雲卻是實打實的伯爵之位。
江行雲過去聞道堂,並未採取那種文人拜訪聖賢的姿態,她直接遞上名帖,淡淡道,“請北嶺先生出面一見,本伯爵有事相詢。”
下人先請江行雲屋內用茶,另有人進去回稟。
江行雲在江北嶺的書齋見到了江北嶺,江北嶺九十有餘,面貌自然十分蒼老,不過,從江北嶺通透一雙眼睛裡,江行雲明白,這老傢伙離糊塗還遠著呢。
江行雲在江北嶺面前坐下,將手一揮,室內人自發退了出去。
江行雲道,“此次過來,是想問北嶺先生一句,當年薛東離與明月公主的後代在哪兒?”
江北嶺露出一個錯愕的神色,然後,他凝視著江行雲,久久未曾言語。江行雲顯然也很有耐心,她只管端坐,亦不發一言。沉寂的書齋里,氣氛並不緊張,江北嶺只是沒說話而已,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焦急與擔憂,他只是沒說話而已。江行雲更是沒有半分擔心,如果江北嶺不知道此事,她反要另想法子去查了。江北嶺沒有否認,他越是不說話,反越發證明,他是知曉此事的。
既然江北嶺知道,江行雲必然有法子從他嘴裡得到答案。
當然,江行雲希望江北嶺能夠配合,畢竟,江北嶺這般年歲了,而且,這必竟是個有名望的人,對於有名望的人,江行雲希望事情能和平解決。
書齋外傳來清朗的吟詩誦賦的聲音,江北嶺上了年歲後,就將書齋挪到了聞道堂附近,這裡不大安靜,不過,好像江北嶺就喜歡這樣能聽到讀書聲的地方。
如今已是二月底,春暖花開的時節,書齋外不只有讀書聲,還有春風拂過樹梢的聲音,黃鶯婉轉歌唱的聲音,以及時光緩慢而堅定的流逝遠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