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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蠻最大的危機就在於,阿斯蘭的壽命實在太長,他由此一統糙原,但也因此生了一堆的兒女。阿斯蘭的王妃就有四個,另外的側妃姬妾更不知多少,這裡面不乏有為了鞏固權柄的政治聯姻。阿斯蘭個人很嚮往我朝文化,他統一糙原,建都稱王,但是,他又按西蠻的風俗,將成年的兒子們各地分封,只留下小兒子在身邊。如我朝,如前朝,皇子分封,其實在封地上的藩王的權柄是受到限制的。阿斯蘭給兒子們的分封皆是有兵有馬水糙豐茂之地,家父曾說,阿斯蘭一死,西蠻必定會面臨分裂的危機。”江行雲飲口馬奶酒,道,“打仗這種事,不只是在戰場上刀光劍影,兵書上都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我已不在西蠻,不大清楚西蠻如今的情勢,但倘我朝真能藉此良機使西蠻重歸戰亂分裂,於我朝,便是不戰而勝了。”

    謝莫如道,“我也覺著二叔回來的太快,才來找你打聽打聽。前年二叔出使西蠻王庭,西蠻王身邊有數子隨侍在畔,好像並沒有在各自封地上。”

    江行雲將繪著朱紅鳥雀的酒碗放下,道,“這也正常,雖然我朝不乏英才,但阿斯蘭也是一代梟雄,我們能看出的問題,他自己當然也能看出來,西蠻不可能無所準備。至於謝駙馬這麼快還朝……具體原因,怕要待謝駙馬回來才能知曉了。”

    江行雲好奇了,問謝莫如,“這其實與我們關係不大,你打聽這個做甚?”

    謝莫如道,“就像是叢林狩獵,你提前在林子裡挖了坑,如果想驅使獵物掉到你挖的坑裡,可能要用盡各種辦法。”

    江行雲向來聰明,她打量著謝莫如,思量再三道,“莫如,你不會把自己看得忒重了吧?你能與西蠻局勢相比?你雖然有一定的重要性,但完全無法與西蠻局勢相比吧。”

    江行雲的話向來直接不中聽,卻是大實話,江行雲道,“不要說你只是臣女,就是公主,怕也沒有西蠻重要!”

    “不,你不要這樣想事情。”謝莫如道,“你要這樣看,西蠻此地,於我朝,自然是希望它亂上一亂的,於藏地,恐怕也希望它亂上一亂,但是于靖江王府呢?於北涼呢?再遠一點兒說,於南越呢?國與國之間,向來是遠交近攻。這些國家或者王府,恐怕還是盼著西蠻安安穩穩的成為朝廷的勁敵,由此牽制朝廷的財政與兵力,他們是不會希望西蠻重陷分裂的。”

    “這是大勢,無數的人被大勢裹挾著前進,功名、富貴、前程都由此而生。”謝莫如道,“有句話說,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這兩句話,看似相反,其實相同,無非是一個道理,勢由人而成,能影響人,也必將受人影響。行雲,一個人相對於大勢而言,自然渺小,但歸根結底,大勢如何,依舊是由人決定,只是,決定它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數個人。你我,都在其中,端看是不是關鍵的一環?”

    江行雲瞪著一雙美眸問,“你覺著你是關鍵一環?”

    “對。”謝莫如斬釘截鐵的一個字,令江行雲良久無言,半晌,江行雲方道,“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莫如,你盡可以同我說。”

    謝莫如笑問,“我祖上與你家有恩情還是有交情?”

    江行雲將嘴一撇,這個不雅的動作由美女做起來也多了幾分俏皮,她逕自又給自己斟了碗酒,不急不徐道,“說句實在話,方家是開國公府,如今帝都豪門,有幾家與他家沒交情,更不必說寧平大長公主了,毀在她手的家族多也去,但受她恩典的家族也不少。這些人,待你如何?”

    “恩情交情都不是能長久的,便是父子兄弟血脈同胞,為著一點子蠅頭小利打破頭的也大有人在。”江行雲慢慢飲一口微燙的馬奶酒,道,“昔日前朝末年,各路豪強揭竿而起,太祖皇帝論出身不及當時前朝皇室出身的魯王,論兵馬不及江南王的馮家,家祖父在青城山習武,瞧著天下大亂,也知是千載難逢之機,下山先是投靠吳王,後覺吳王為人心胸狹窄,繼而投靠馮家,馮家門閥複雜,祖父有志難伸,最終幾番周折,投奔了偏於晉地的太祖皇帝。當時,太祖皇帝兵不多糧有限連地盤兒都是最小的,發的餉銀亦不能與前兩者相比,祖父卻一直忠心於太祖皇帝。別說什麼太祖皇帝天命所歸,或者說太祖皇帝如何馭人有道,這兩者,魯王與江南王怕也不缺,但最終祖父還是選擇效忠太祖皇帝,不一定是多麼複雜的原因,可能歸根結底,就是太祖皇帝是個值得人幫助與效忠的人。莫如,我想幫你,也是這個原因,只是因為你值得人幫。”

    “書上說,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我時常思量,不論是群是黨,除去利之所向,總還有一個‘值得’的原因吧。”

    ☆、第93章 命運之一

    謝莫如喜歡江行雲那種旺盛的生命力與恣意的生活方式,江行雲一向推祟及時行樂、醉酒當歌的灑脫,不過,江行雲也說,她這灑脫僅限於自己家,由於沒有大樹好乘涼,還需收斂一二。

    謝莫如素有自知知明,知自己算不得大樹,不過,縱使她從來都是殫精竭慮,謀事萬全,她依舊欣賞江行雲這樣率性的人。

    謝莫如回家時已近傍晚,謝太太笑,“再不回來就要打發人去接你了。”

    “行雲訓練了一班新舞姬,頗是出眾。”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總有些閨中密語,更難得謝莫如能交上朋友,謝太太笑,“你們倒是會樂,去梳洗吧。”打發謝莫如回了杜鵑院。

    許多年之後,謝莫如再回憶起這段歲月,仍覺著心酸難耐,她覺著她已經做好萬全準備,迎接命運的安排,但其時,當年當日,她尚不知命運是何等猙獰的模樣。

    東穆,太宗皇帝三十年,冬。

    西蠻使團來朝,於東穆王朝是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謝柏因護送使團得以攜宜安公主回到帝都。朝中大事暫且不論,謝家闔府皆是喜氣洋洋。

    宜安公主回帝都直接車馬未停進宮給胡太后請安,謝柏身為外放官員亦不能先行歸家,他需進宮面聖。一家人由上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天黑,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朔風吹落細密的雪渣,在屋裡都能聽到沙沙響聲。謝太太吩咐,“把暖轎備上,待老爺跟阿柏回家,讓他們坐轎子時來。”又說一句,“這大冷的天兒。”

    是啊,這大冷的天。

    謝莫如望向窗外,除了北風偶爾吹拂雪珠拍打窗紙的聲音,就是一片漆黑。室內燈火通明,暖若春日,水仙花繾綣開放,裊裊的一室芬芳。

    謝莫憂細心的寬解謝太太,道,“祖母莫急,外頭天黑,又下小雪珠兒呢,路上濕滑,倒情願祖父二叔他們慢些,安穩哪。”

    謝太太將身子斜倚著榻上的小方桌,一笑,“這也是。”反正人已經回來了。

    謝太太幾乎望眼欲穿,才把次子盼回來,母子之間自有一番問候,一家人互敘了話,開宴行酒,熱鬧了一番方各回各院。謝柏今日住家裡,他與謝莫如同道,撐傘送謝莫如,雪已經有些大了,下人來不及掃,踩在上面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大雪鋪滿天地,反she著夜晚的微光,路倒較往日更加清晰。

    謝莫如道,“二叔,西蠻肯定有大變故吧。”

    謝柏臉上歸家的喜悅已化為眉心微鎖,他道,“先西蠻王阿斯蘭第五子阿克申聯合第八子哈德、第十一子蘇森誅殺大王子、二王子、六王子、七王子,連帶堂兄弟數人,如今阿克申已在王都稱王。這次的使團就是阿克申派出來的。”這種情況當然不符合東穆利益,穆元帝更希望西蠻重歸分裂。

    “如果事事都如我朝所料,那麼我朝一統北涼、西蠻、南越就指日可待了。”謝莫如淡淡的諷刺了一句,“二叔何需煩惱,你在西寧州日短,再有法子,也不是神仙。西蠻王幾十年的基業,真能叫人三五年整垮,也就配不上他西蠻王的英名了。”

    謝柏笑,“這是在安慰我?”

    “這是事實。”謝莫如道,“靖江王第七子來帝都代父向陛下請安。”

    謝柏道,“此事我倒是知道。”

    “內憂未靖,外患更難除。”謝莫如為謝柏惋惜,“二叔回來的太早了。”

    謝柏笑,“也不是全無成果。”

    謝莫如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謝柏卻不肯再說,謝莫如笑笑,並不追問。但如果說成果是新王阿克申譴妹為妃的事,謝莫如就不置可否了。

    謝莫如是在幾日後才知曉此次使團來帝都還帶來了西蠻王阿克申的妹妹,阿克申明顯要同東穆修好,非但送來了妹妹,還想求娶東穆公主。

    謝莫憂道,“我聽說西蠻人都是做父親的死了,兒子繼承父親家業的同時,也會繼承父親的姬妾。”

    謝太太大為搖頭。

    蠻人就是蠻人。

    謝莫憂悄悄問祖母,“陛下真會把公主嫁給西蠻王嗎?”

    謝太太嘆,“這咱們如何知曉。”看哪位貴女倒霉吧,西蠻那地方,聽說大米都沒有,成天就吃牛羊肉,這如何受得了喲。

    西蠻王此次譴使誠意十足,人家公主都送來了,朝廷也不能給人家退回去,至於是不是譴嫁公主,穆元帝實在為難了。雖是皇族,老穆家跟西蠻那地界兒真沒法兒比,老西蠻王能生二十幾個兒子十幾個閨女,穆元帝他爹一輩子就憋出他跟他妹倆寶貝,在西蠻,一場政變就能坑死幾個王子,在東穆,真禁不起這樣坑。

    就穆元帝自己而言,他勉強不算獨生子,下頭有個妹妹文康長公主,但皇室真的挺缺人,就連宜安公主這樣養在胡太后膝下的宗室郡主到最後都能破格封個公主,還不是因為人少稀罕麼。就是穆元帝自己,如今大大小小七個皇子,五個公主,他也半點兒不嫌兒女多呢。

    長女次女已經定親,眼瞅著就要大婚,三公主今年十四,但是……穆元帝捨不得。更不必提胡太后知道這事兒後就哭天搶地,死活不能同意讓孫女嫁到西蠻去,把穆元帝煩的喲……

    君憂臣辱,君上憂愁,自然有臣下為君上解憂,陛下捨不得親閨女,藩王之女亦為不可,現成的靖江郡主就在帝都,年方十七,不論年齡出身都合適。穆元帝仍是未置可否,倒是胡太后消息靈通,與穆元帝道,“靖江小時候就在宮裡,我看她長大,從這麼枕頭大小,一直到這麼大閨女,你就捨得將她嫁給個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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