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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會不會得到報償,謝尚書不知道,但他尚書銜升的艱難是真的,這些年,長子仕途亦是不順,報償二字,謝尚書一度覺著改為報復更合適。如今,他方似有所覺,卻又不大相信,寧平大長公主故去十幾載,她過逝的時候,謝莫如還沒出生,寧平大長公主又不是神仙,怕也看不到謝莫如有這樣的機敏。但,如果真的有寧平大長公主所謂的報償,那就是謝莫如了。
這是他謝家的骨血。
謝莫如看向謝尚書,謝尚書的眼神卻不經意的留駐在了窗外一枝桃花已落,結出小小青果的桃枝上。良久,謝尚書方道,“莫如,你也知道,我畢竟是外臣,皇家的事,我並不清楚。陛下登基後,我給陛下講過一段時間的史書,也算做過陛下的師傅,但也只是給陛下講史,能稱得上帝師的只有薛帝師一人。你說的事,我還真不知道。”
謝莫如顯然也未希冀從謝尚書身上得到答案,謝尚書如此一說,她如此一聽,然後道,“那祖父方不方便哪天進宮,跟陛下提一句。”
謝尚書實在為難了,他試圖跟謝莫如解釋,“莫如,這畢竟只是你的推測。”謝莫如能在這裡跟他憑推斷說話,他卻不能如此回答皇帝陛下。
謝莫如道,“如果一件東西令皇室都心動,祖父,你說靖江王府會不會心動?靖江王較今上年長十七歲吧?皇室秘辛,祖父是外臣,不知不足以為奇,但您說,靖江王知不知道?要我說,非但靖江王知道,怕是寧榮大長公主都會隱有所覺。而眼下,他們出手的機會就在眼前,祖父忠心朝廷,自當提醒陛下一聲。”
“機會?”謝尚書一時沒轉過彎兒,道,“這你只管放心,我總能護你周全。”
“如果是我,我會設計一個讓謝氏無能為力的局面。”
“什麼局面?”
謝莫如笑,“這我如何知曉?但肯定是從我的親事入手。”
謝莫如提起親事之坦蕩,讓謝尚書不由黑線,他孫女果然不是正常人。別人家,哪怕大方慡郎的女孩子說到親事也要羞一羞的,更有膽小軟糯的,怕是提都不會提,唯謝莫如,說起親事來的口氣簡直就像討論今天的天氣,“啊,今天天氣不錯”就是這種口氣。
謝莫如道,“親事,對於女孩子都是大事。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怕是靖江王等不到第二次機會了,他今年五十幾歲的人,再不動手,就要入土了。”
謝尚書終於道,“要不,你寫個摺子,我替你遞上去。”這些事,叫他當面同今上講,畢竟事涉皇家,他比較難開口。
謝莫如點頭,“好。”
奏章有奏章專用的格式紙張,更像一個摺疊的小冊子,這種東西,還真得大臣家才有。謝尚書又提醒謝莫如開篇如何寫,用語一定要恭敬啥的。謝莫如自小念書,書法相較同齡人很是不錯,寫起來也很快,待寫好就晾在桌間,墨跡干後,收拾起來交給謝尚書,“有勞祖父。”
謝尚書道,“我份內之事,談何有勞。若你哪裡覺著不對,一定及時跟我講,我總不會坐視你吃虧。”
謝莫如告辭離去。
謝莫如中午回杜鵑院吃的,天氣漸熱,張嬤嬤安排的幾道小菜很合心意,謝莫如中午多喝了一碗湯,午後寫了幾篇大字,繼續翻看《神仙手記》打發時間。
謝尚書的午間時光可沒這般悠閒,當時謝莫如寫奏章時他沒好細看,這會兒拿到手裡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才知道,原來謝莫如不只是憑空猜測,她還試探過永毅侯夫人了。雖然成篇都是推論,但謝莫如整體還是比較傾向朝廷的,這一點讓謝尚書放心。
只是,謝尚書隱隱的想,難不成靖江王令穆七來朝是想與謝莫如聯姻的?不!這是甭想,單是他也不能同意這門親事!
不要說他,就是陛下也不能應允的吧?!
謝尚書大半輩子的政治鬥爭經驗告訴他,絕不可能這樣簡單。
一個謝氏家族無能為力的局面……
真的會有這樣的局面出現嗎?
謝莫如畢竟是姓謝的,謝家對於謝莫如的親事擁有一定的話語權,甚至謝尚書有把握利用自己在朝廷與宮闈的影響力來影響謝莫如的歸宿。但是……撣一撣謝莫如寫的這道表章,謝莫如是有意皇子妃的位子嗎?如果真有一件讓皇室心動的東西,皇室怎會將她外嫁?
說到皇子妃,謝尚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親外孫三皇子……
還有,那樣東西是什麼呢?
唉喲,謝尚書寧可不知道。
不過,肯定與寧平大長公主相關……那個女人,難不成最後真留了一手,藏了什麼寶貝……謝尚書真是好奇又不敢知道,種種矛盾的心情,就跟揣了一千隻貓在撓一般,種種滋味,難以言喻。
謝尚書腦補了一個休沐日,第二天上朝,尋了個單獨陛見的時機,悶不吭聲的把謝莫如的摺子遞了上去。穆元帝見謝尚書一句話不言,直接遞摺子,還以為是什麼為難的事兒。將摺子打開,這也不是謝尚書的筆跡啊,往下一目十行看完,穆元帝將摺子扣在御案上,這位皇帝甭看年輕,實不愧他十八歲幹掉寧平大長公主的美名,道行非謝尚書能比。穆元帝沒說什麼,“哦”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打發謝尚書退下了。
待謝尚書走後,穆元帝一笑,難得謝尚書想出這種法子,竟然讓謝莫如自己上表章。還有永毅侯夫人,哼,永毅侯府!
那件事,難不成真的確有其事?
不論是與不是,其實,都不要緊,都是機會。
曲指在奏章上輕輕一扣,你是想從中得到什麼呢?
☆、第92章
謝尚書替謝莫如遞了摺子,然後,不論家裡還是衙門,謝尚書都頗是小心翼翼,暗中關注帝都動靜,尋思著靖江王什麼時候放大招啥的。
結果,從春末夏初,一直到皇長子開府大婚、永福公主、長泰公主賜婚,一直到夏盡秋來,黃葉落盡,秋闈結束,雪花飄舞時接到次子打發下人捎來的家書……不論帝都城,還是朝廷衙門、靖江王,都依舊是四平八穩的樣子。依謝尚書之身份地位都未曾覺察出有何不妥,可見是真的沒什麼不妥。
謝尚書吊了大半年的一顆老心覺著,這次可能是謝莫如推斷錯誤。當年今上親政那麼亂的時節,靖江王府都沒什麼動作,何況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今上也已牢牢的坐穩江山,且靖江王這把年紀了,頂多再熬個一二十年,這位王爺也要入土為安了,還折騰個啥啊。
難道,謝莫如猜錯了?
想到次子捎來的家書,不,也有可能是時機未到。
謝尚書問老妻這些天謝莫如有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謝太太將個白底紅梅套的手爐放手畔,一面剝了幾粒松子仁,搓去細皮,道,“莫如挺好的,怎麼了?”謝太太沒覺出長孫女有啥不對頭的,繼而同丈夫說到家中事務,“我還說呢,殿下同阿柏在外頭,永福公主長泰公主大婚,殿下不在,咱們替殿下出一份賀禮才好,不想殿下倒提前打發人送了回來。”說到這個,謝太太倒想起來了,“哦,莫如不是同李世子相熟麼,她與我商量著,打算在家裡的禮單里再加一份她單獨給李世子的賀禮。”謝太太問丈夫,“這沒什麼不妥吧?”
還真沒有。謝尚書又問,“宮裡娘娘可好?”
“好。就是在忙兩位公主大婚的事兒。”謝太太笑,“今年實在喜慶,娶了一位皇長子妃,嫁了兩位公主,聽說,太后娘娘已經在為二皇子相看皇子妃了。”
謝太太並不關心二皇子親事如何,她道,“三皇子過年就十五,待二皇子親事定了,就該說三皇子的親事啦。”關心的是自己親外孫。
謝尚書道,“打發人知會公主府一聲,把府里都收拾妥當,提前把屋子燒暖了。”
“這還用知會?”公主府里,宜安公主已留了可靠的嬤嬤打理,自不會刻薄了下人去。
“不是這個。”謝尚書道,“阿柏他們興許年前就能回來。”
謝太太既驚且喜,“可是真的?”
謝尚書微笑頜首,“年前應該能回來。”
這等喜事,謝太太自不會瞞著,很快謝莫如謝莫憂便知道了,謝莫憂笑,“二叔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二叔得在外頭呆好幾年呢?”
謝太太笑,“具體我也不大清楚,聽你祖父說是有西蠻使臣來向陛下請安,你二叔大概是一道送他們來帝都,回家該是捎帶著。”
謝莫如眉尖輕蹙,很快笑道,“今年是個團圓年。”
“是啊。”謝太太心喜次子既將歸家的事,對謝莫如道,“你把給李世子的東西單擬出禮單來拿來給我瞧,介時單注一筆,一道送去就好。”
謝莫如應下。
謝莫憂已經在同謝太太說給謝柏收拾院子的事兒了。
謝莫如應邀去江府喝茶,江行雲不大喜歡喝茶,她喝茶也不是喝那種清香淡雅一類的,她偏愛濃茶,譬如裡面擱鹽、擱奶、擱茶餅同煮的那種,這種口味,一般人實難消受,江行雲就找謝莫如一道來品嘗,在江行雲看來,謝莫如是個很有品味的人。
今天來,喝的卻不是茶。江行雲拎起銅壺,給謝莫如倒了一碗,介紹,“這是正宗的馬奶酒,你嘗嘗,別的地方可喝不到。”
謝莫如聞一聞,抿一口,道,“酒只是味道好聞,要說好喝,我覺著還不如茶呢。”
“你是沒喝慣,你要喝慣就知道這有多好喝了。”江行雲愜意的靠著軟榻,端著一碗馬奶酒慢慢啜著,對謝莫如道,“我新訓練了幾個舞姬,給你瞧瞧。”說著就要命人上歌舞。
謝莫如忙攔了,“再看歌舞,一會兒就該醉了,我有事跟你打聽。”
“什麼事?”江行雲將身子坐正,理一理頸間雪白柔軟的狐領,看向謝莫如。
謝莫如道,“我二叔快回帝都了。”
江行雲不愧是官宦出身,她有常識很不錯,道,“外放官員,一般三年一任,任滿經考核方能升遷,就是回朝陛見,謝駙馬也不到時候呢,他才外任兩年不到吧?”
謝莫如點點頭,“是護送西蠻使臣一道來帝都。”
江行雲皺眉,“這麼快!”
謝莫如挑眉,江行雲解釋道,“我家常跟西蠻打交道,對西蠻算是有一些了解,西蠻與我朝民風不同,他們是分部落而治,西蠻王未曾統一糙原之前,整個西蠻有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西蠻王阿斯蘭原本只是個小部落首領兒子,他天生驍勇善戰,從十五歲就開始帶著部落的勇士四處征戰,蕩平糙原上大大小小十五個部落,余者部落首領也向他俯首稱臣,由此一統西蠻。之後,阿斯蘭命人督造王城,從此稱王。我祖父、父親都與他交過手,此人身經百戰,非常難纏。家父在時時常說起阿斯蘭,他是天生的戰將,但就西蠻而言不是沒有弱點,西蠻建國時間與我朝相仿,不同就在於,西蠻是由遊牧民族組成的國家,他們雖已有王城,但底下臣民仍是放馬牧王為生,王城之外,人們更習慣住帳篷。但我朝就不一樣,建國時間也不長,但我們的文化是淵源流長,是有繼承的,所以,整個朝廷較之西蠻更加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