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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太太微笑頜首,她老人家如今也不過五旬左右的年紀,歲月卻如此厚待,未並見老態,反更添雍容,哪怕寧姨娘這樣的絕色人物雖艷光照人,在謝太太面前卻顯著單薄了些,可想而知謝太太年輕時的光景了。據說宮中深受陛下愛重的謝貴妃較謝太太年輕時都要稍有遜色。
謝太太膝下二子一女,孩子不多,個頂個出息,閨女在宮為貴妃不說,膝下三皇子已十歲,深受陛下喜歡。兩個兒子,長子謝松,如今剛過而立,已官居五品兵部郎中,次子謝柏剛剛春闈結束沒幾日,金榜未出,謝柏邀三五好友去莊子上約看杏花。不論春闈成績如何,起碼謝柏這種心態就很難得。用謝柏的話說,他們這種人家,子弟便是不科舉也無妨,捐個官打點個差使什麼的易如反掌,他還一路用功考上舉人,更於這弱冠之間入貢院春闈,在官宦子弟中,謝柏是相當出眾的人物。何況他生的眉眼風流俊俏,又有這樣的家世才幹,貨真價實的功名在身上,一姐在宮為貴妃,一兄為五品郎中,更兼其父乃戶部尚書,謝柏雖未定親,但有意謝家兒郎的媒人們幾將謝府大門踏平。謝尚書仍是堅持讓次子考出進士再論親事,更為體面。
謝太太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兒女,實在當之無愧的人生贏家。寧姨娘恭維著婆婆,倒不完全出於拍馬屁需要,實在寧姨娘覺著,倘若女兒學到婆婆三成手段,下半輩子也不必愁的了。
謝太太見孫女知禮,笑道,“特意叫了你們來挑,實是為了你們能各合了心意。姐妹知道禮讓,也是好事,既然都不先挑,那就我挑了。大丫頭今天穿的藕合衫子,這套嵌紫晶的倒是正好相配。二丫頭身上不是大紅就是桃紅、銀紅、粉紅、櫻紅,便給你這套紅寶石的吧。”
二人都道了謝,謝太太笑,“你們如今還小,一整套的首飾還用不上,且自己收著。這些料子小姐妹商量著選吧,下晌有繡針坊的裁fèng過來量尺寸,丫頭們大了,多做幾身新鮮衣裙,也好學著梳妝打扮,就是出門也體面。”
寧姨娘忙道,“往常她們姐妹每季十套新的,既這般,就各人再添五套。”前剛得了當季的新衫,如今謝太太要再為孫女裁衣,寧姨娘心中已有腹稿,此刻脫口而出。
謝太太笑,“閨女不同於兒子,兒子窮養,是免得養出驕嬌之氣來,不然,真縱出個敗家子,未免辱沒家族名聲。閨女則要嬌養,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用不起,如今孩子們長的快,論季裁衣若長了短了的倒麻煩,以後每月都叫繡針坊的人過來,不必多算,一月起碼各人六套新衫。孩子們不比小時候,如今大了,出去走動的事漸多起來,這份例也該漲一漲了。這是公中份例,余者我偶給你們的料子首飾,有喜歡的就挑出來用,料子也一樣,你們身邊都有通針線的丫環,喜歡什麼樣的,叫她們做去。我就愛看小姑娘家打扮得鮮亮伶俐的,方招人喜歡。”前面教導寧姨娘,後頭是對姐妹二人說的。
聽謝太太這番話,寧姨娘難免心下尷尬,不是她為人小氣,實在是謝家多年規矩就是每人每季十套新衣,這並不是說謝家真就節儉到每位姑娘每季只有十套新衫,只因余者不夠的都是各房自己私房去做去裁去繡,不然,斷不敢出去見人的。公中的事,寧姨娘想著再加五套也差不厘了,不想謝太太忽然這般大手筆,相較之下,倒顯著她小家子氣了。寧姨娘面兒上一笑,螓首低垂,露出一段潔白纖細的頸項,大有楚楚之意,“還是太太有見識,我受教了。”
謝太太沒什麼欣賞寧姨娘纖楚之態的意思,謝莫如欣賞了一回,覺著美人就是美人,這一低頭就是一段風情了,真愛的眼光果然不錯。謝太太提點了寧姨娘一回,也很給寧姨娘面子,拍拍她的手,“不急,慢慢來。”
寧姨娘此方略好些。姐妹兩個再次謝過太太,又在謝太太這裡留用了午飯,直到謝太太午歇,方各回各院。
因得了謝太太給的許多東西,張嬤嬤倒比謝莫如更要歡喜,回屋先打開首飾匣子捧給謝莫如瞧了。既是謝貴妃特意賞下的,便不會差,何況謝莫如生於謝家,雖不受寵愛,也見識過不少好東西。不過,這一套紫晶頭面仍是令人驚艷。紫晶素來罕見,謝莫如尋常所見紫晶顏色多淺些,這套頭面上所用的紫晶顏色非常奇異,深紫中帶了一絲艷麗的紅。張嬤嬤忍不住讚嘆,“老天爺,老奴今日算是開了眼,以往也不是沒見過紫晶,今日方知世間還有這般成色的紫晶。”
誰不喜歡漂亮東西,謝莫如自然也喜歡。她賞玩了一回,道,“是啊,這般色調極罕見,嬤嬤先收起來吧。”
張嬤嬤道,“明日戴出去,太太見了肯定高興。”
謝莫如道,“大一些的釵還用不上。”隨手挑一隻最小的金底紫晶攢花簪,春日暖陽自窗而入,落在這一隻小小簪上,小小花簪瞬間亮起的璀璨光華幾能灼傷人的眼睛,謝莫如道,“明兒就用這個,再尋支差不多的絹花搭著戴就行了。”頭上戴多首飾墜的慌,故此,謝莫如除非必要,少作盛妝打扮。
張嬤嬤點頭,又道,“這次太太賞的料子也有不少好看的,給姑娘做幾身新衣裳,正好現在穿。”
“嬤嬤看著辦吧。”
靜薇過來服侍謝莫如換了一襲春水色的家常衫子,命人在院中迎春花開處放了慣常用的圈椅。謝莫如褪去腳上的碧色繡迎春花的軟鞋,整個人蜷臥在椅中,撿起上午看了的書卷,對著春光,繼續看。
張嬤嬤取了薄被來給謝莫如蓋外頭,方氏仍在不遠處修剪那株吐綠含苞的杜鵑樹。春風拂暖,遠處傳來幾聲鶯啼。
☆、第2章 第二日
清晨,天邊尚有一絲夜幕殘留下的深藍,謝莫如便起床了。
她向來起的早,大丫環靜薇聽到動靜進來服侍,謝莫如其實也不必丫環服侍什麼,穿衣梳頭洗漱她自己都來得,所以,有謝莫如這樣事事喜歡自己來的主子,她身邊的丫環相當輕鬆。唯一的要求是,謝莫如喜歡早起,故此,丫環們當然也沒有懶覺好睡。
靜薇捧進一盞薄荷蜜水,謝莫如接過喝了,將盛放蜜水的琉璃樽往桌上一放,道,“行了,你們在屋裡隨便干點兒啥,我在院子裡逛逛,不用跟著。”
靜薇道,“這會兒院裡水露重,姑娘衣裳薄了,披件披風吧。”她已備好了,此時一面說著,一面給謝莫如系好。
謝莫如擺擺手,示意靜薇不必跟,便自己往院裡逛去了。
杜鵑院別看清靜,氣派是極氣派的,比謝太太的松柏院也不遑多讓。但,謝太太院裡多少人,丫環婆子擠的跟什麼似的,大丫環都要在謝太太房裡打地鋪。哪像她這杜鵑院,非但闊大,人也清靜,丫環婆子的兩人一間房,住的寬敞不說,活計也輕鬆。閒來磕磕牙,也只抱怨生活貧乏以至沒有外快啥的。
一般這種人,謝莫如都會給她們找個有外快的地方去的。
因為幫助幾個對現實不大滿意的下人實現了外快夢想,謝莫如覺著自己在僕婢中的人緣兒也越發好了。這不,許多人見著她都自發的打招呼,態度親切又恭敬。還有打掃庭院啥的,可認真了。
謝莫如也喜歡花糙,不過謝莫如並不偏愛杜鵑,在一定程度上,她是不喜歡這種花的。杜鵑並不好管理,這種花喜歡生長在山上松柏間,偏愛的土質也是帶著松針的土。貿然植於園中,並不好打理。在春天,謝莫如喜歡紫藤,這種花一般不用理會,種上就會自己慢慢長大,攀爬出極美的春景來。
謝莫如是個恬淡安靜的性子,而且,自幼跟著她娘修煉的隱形大法,她也是個比較低調的人啦。但,這並不是說她對生活沒有要求。
相反,她對生活還是比較有要求的。
譬如,她命人在遊廊畔種植紫藤,如今紫藤已順著遊廊攀爬出雅致春光,雖只是剛剛結苞,但過些日子,紫藤花開時節,那才是漂亮呢。非但花好看,還可以做紫藤餅、紫藤糕、炸紫藤魚、煮紫藤粥……想一想,都是美味呀。
謝莫如順著紫藤遊廊,出了月桂門,就是杜鵑院的花園了。
園中除了她娘的那棵命根子的杜鵑樹外,余者皆按謝莫如的心思來布置的,迎春、茉莉、海棠、玫瑰、芍藥、牡丹、jú花、臘梅,各有所在,尤其花園裡還有個外頭活水引進來的小小清潭,裡頭種了一池白荷,如今已有巴掌大的小小碧葉浮於水面,伴著清晨未散的淺淺朝霧,清新氣息的讓謝莫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並下定決心,明早就吃荷葉粥了。
哪怕初春時節,天氣微寒,這園中已有些景致可看。不過,再好的景致,轉一圈兒瞧一回,也便看的差不多了。謝莫如不是,她每天要沿著鵝卵石砌成的小路,圍著這花園子走二十圈不止,前兩年年紀小,她走二十圈,如今大些,每天要走四十圈的,一直要走到額角微汗方會停下來。
再者,你繞圈就繞圈唄,她還喜歡一面繞圈一面就花園的建設提出一些心得。鬧得花園看顧花糙的婆子每每早上都要繃緊神經以備大姑娘垂詢,一年下來,能老上十歲不止。
如此在園中繞圈兒足有半個時辰,謝莫如回屋時,浴房裡熱水已然備好,張嬤嬤已將謝莫如今日要穿的大衣裳找了出來,靜薇將謝莫如的頭髮包好,因早飯後要去給謝太太請安,這會兒不小心沾濕了頭髮,恐怕一時難干,若帶著cháo濕髮髻去給長輩請安,未免有些不大好看了。
待謝莫如自浴房出來,早飯已擺在廊下。謝莫如不喜歡在屋裡吃飯,晨間空氣清新遠勝他時,故此,早飯她都要外頭用。尤其此院紫藤結苞,小小紫色花苞串串垂落,如同寂寂風鈴。在這花架下吃飯,方有食慾。
當然,最後那句是謝莫如說的。張嬤嬤是個老實人,她當時就表示,“老奴早上若肚餓,在哪兒吃飯都有食慾。”她簡單愁死了,她是在杜鵑院錦繡繁華之時被選進府做奶嬤嬤的,那會兒她只負責給謝莫如餵奶,別的事自有掌事嬤嬤來管。後來她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杜鵑院日趨冷落,許多人都調離了杜鵑院,結果,張嬤嬤這個以前不咋管事的又沒啥見識的倒成了個尖兒。那會兒她原也打算回家的,誰知自她被選進府奶謝莫如後,家裡男人耐不住寂寞,早跟個狐媚女人過在了一起。張嬤嬤原有個女兒,大謝莫如兩月,早在襁褓中時便夭折了。看男人如同爛泥,家裡也無甚好牽掛,在杜鵑院人心惶惶各尋門路時,張嬤嬤無甚門路好尋,更兼她將謝莫如自幼奶大,早視謝莫如為她自己骨肉,看謝莫如沒個可靠人照顧也不放心,故此就留了下來。待杜鵑院人走的差不多,張嬤嬤就成了杜鵑院的管事嬤嬤。這個位子,以往是許多下人削尖了腦袋都鑽營不進的,到如今,反成了個淒涼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