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謝莫如道,“這信他寫不寫的,寫了我也不會信,何必要寫。倒是我更信李世子,李世子肯親自替南安侯送信,想來南安侯的性子確與其祖其母不同。”
這話略有刻薄,壽安老夫人也是李宣的曾外祖母啊,李宣稍稍尷尬,謝莫如寬慰,“壽安老夫人乃今上外祖母,她老人家裝病把太后嚇去半條命,陛下不也沒怎麼著。我就過過嘴癮,世子不必介意,一般過嘴癮都是束手無策的緣故。”
李宣失笑,“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許久不出門,世子不如同我說說帝都的熱鬧事吧。”
“最熱鬧的事就是南安侯回帝都了。”李宣道,“還有一事,不知你知不知道,北嶺先生要回老家了。”
謝莫如微微動容,既驚訝也不驚訝,低頭自果碟里拈起一顆紅杏兒,“這倒未曾聽說,不知什麼時候的事兒。”這樣的事,竟未從謝家聽說。啊,看來是寧祭酒來過謝府了。
李宣倒不介意同謝莫如說些外頭的熱鬧事兒,反正人人都知道,李宣道,“去歲北嶺先生帶了不少珍藏的典籍來捐給翰林,如今這事辦妥當了。開年去宮裡講筵,陛下有意延請北嶺先生為皇子師,北嶺先生婉拒了。今要回老家,寧祭酒幾番挽留未果,聽說月底北嶺先生就要回江州老家了。”
謝莫如問,“寧祭酒都未留住北嶺先生?”
“是啊。”李宣悄聲道,“近來屢有前朝皇陵被盜之事,陛下仁慈,命人將前朝被盜皇陵修繕完整,又著人去看護。北嶺先生去祭過一回,仍是要回江州。”
寧祭酒底牌盡出,仍未留下江北嶺,怪道要來尚書府呢。尚書府是什麼意思?尚書府絕對與陛下一個立場,而尚書府有意瞞了自己這事,啊,想來陛下是想江北嶺留在帝都的。
謝莫如再問李宣,“朝廷是真心想北嶺先生留下麼?”
李宣輕聲,“陛下欲先生留帝都。”
謝莫如凝神細想,“世間沒有不能打動的人。”
李宣長嘆,“當年先帝在位,親身延請,北嶺先生猶執意歸江州。”先帝都請不動,今上折戟,倒也情有可原。
謝莫如望向李宣,問,“倘有一法,可使北嶺先生留帝都,但恐怕他不會在朝中擔任實職,可否?”
李宣道,“陛下修前朝陵,老先生都不能允。要是妹妹真有法子,當真是為朝廷立一大功。”
謝莫如笑,“我一介女流,要這功績有什麼用。今兒世子趕了個巧,倘你不與我說北嶺先生的事,我也不能知道。這法子,我也只有五成把握,世子願意一試便一試,更不必提起我。”
李宣正色,“要是法子沒用,不提妹妹也罷了。倘法子有用,我怎可獨占此功?”
謝莫如笑笑,“聽說內閣有七位輔相,倘事有不決,七位相爺各有各有主意,不知陛下如何決斷?又如豪門公府,都有幕僚軍師,倘幕僚各有各的主意,不知主家如何取捨?世子覺著是貪我的功,殊不知倘是換個人,我縱使想到,怕也不會貿然開口。就是我這主意,有用還是沒用,也是需世子取捨的。這是世子自己的決斷。”
李宣心性光明,仍是十分猶豫。
謝莫如道,“我不想讓人知道是我出的主意,更不願更多的人注意我。”
李宣道,“不瞞妹妹,也瞞不住你,我都覺著妹妹出的這法子不錯。妹妹既有妙計,不若跟謝尚書說,謝尚書亦有雅量。”
謝莫如笑,“我自世子這裡知曉北嶺先生之事,祖父自有雅量,當不會計較些許小事。”
李宣又不傻,知謝莫如格外告訴他當是有其用意所在,終於點頭,“好。”
謝莫如給李宣出的主意非常簡單,既不用修前朝陵也不用修前朝史,謝莫如只道,“我觀史書,大鳳王朝時,鳳武皇帝修築書樓供民間讀書人借讀,實乃千古功德,至今傳為美談。先帝登基為帝時都說,為帝當為鳳武帝。如果陛下能仿鳳武當年所為,修築書樓的事定要交給個德高望眾的大儒來做的好,問一問北嶺先生,他可願主持築書樓之事?”
李宣就怦然心動的帶著這個主意回家,先跟他爹商量過,再進宮找他皇帝舅說。穆元帝父子兩代在江北嶺身上吃閉門羹,私下對李宣道,“此事暫不可張揚,你私下問一問江北嶺,可願意主持此事?”要不是他爹供過江北嶺這個牌坊,穆元帝又聽信寧祭酒信誓旦旦能留下江北嶺的話,想給自己的執政生涯留下個禮賢下士的閃光點,真不至於搞到現在下不來台。前朝史也開修了,前朝皇陵也大略收拾了齊整,尼瑪江北嶺還要回老家。倘不是極端克制,穆元帝真要親自送江北嶺回“老家”了。當然,此“老家”非彼老家。
如今外甥帶來新主意,穆元帝不欲張揚,否則江老頭兒再搖頭,他這張龍臉就沒處擱了,索性讓外甥私下先把江老頭兒問問,有了准信兒再說,省得再被打臉。畢竟,控制住想對一個打他們父子兩代龍臉的老頭兒下手什麼的,真的挺難受的。
所以說,裝X也不是容易的事啊。
穆元帝打發走李外甥,不想第三日就得了江北嶺准信兒,老頭兒應了。穆元帝大喜,還特意同文康長公主道,“阿宣大了,越發能幹。”
文康長公主道,“皇兄這樣,叫我不好把實話跟皇兄說了。”
穆元帝挑眉,“怎麼,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文康長公主接了內侍捧上的茶,揮手將人打發下去,與穆元帝實說了,“原是阿宣去謝家,與謝莫如說起江老頭兒的事兒,謝莫如給他出的主意。他心裡也沒譜兒,回家同他父親商議,他父親覺著有些可為之處,方來找皇兄說的。倘是別個事,我倒不必多此一舉特意來同皇兄講,只是那丫頭總有些叫人說不出的感覺,我必要慎重些才好。”
穆元帝笑笑,“她這性子,還真有些像寧平姑媽。”
文康長公主不欲多提這個,道,“總之跟皇兄說一聲,皇兄心裡有個底。”
“阿宣同莫如走得挺近的。”
“是啊,要不那丫頭能把這好主意同阿宣說麼。她怎麼不與你說,明顯跟你不熟啊。她怎麼不與謝尚書說,明顯謝尚書得罪了她。”文康長公主自言自語,“這可不像謝尚書所為啊。我一直覺著那傢伙jian狡似鬼。”
穆元帝輕咳一聲,“謝卿是朝中重臣,你注意口氣。”
文康長公主不以為然,道一句,“皇兄要是知道謝尚書怎麼得罪了謝莫如,倒是與我說一聲,也給我解惑。”倒是謝莫如,現在還吃著謝家的飯呢,就能便起身告辭去了慈安宮。
文康長公主一身華衣錦服,長長的裙擺在繁麗的地衣上迤邐而過,淡色薄唇色起淡淡的弧度。謝莫如的確給她兒子出了個好主意,也的確解了皇兄的僵局。但,謝莫如的身份太過敏感,她長公主的身份也太過敏感,故此,更不能給人留下半點可乘之機。
☆、第79章 原因
江北嶺之事峰迴路轉,委實令人目瞪口呆。
不過,修築書樓的確是利民盛事,想一想前一個修築書樓的皇帝獲得何等盛譽,再想一想前一個主持修築書樓的大儒獲得何等讚譽,不少人都覺……我靠!江北嶺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當然,以上是不少人的內心活動。
譬如江北嶺的朋友、家人、學生、仰慕者當然是另一種看法,這些人都覺……普天之下,除了咱們江大師,還有誰配主持築書樓之事麼?
穆元帝命江北嶺修築書樓,江北嶺領命。
就這樣,江北嶺大儒留在帝都城。
李宣也得了官兒,收拾收拾去宮裡做侍衛了。
胡太后聽說外孫來宮裡做官兒了,她老人家但凡有空就召外孫來慈安宮吃飯,還時不時著人給外孫子送水果點心啥的,搞得李宣滿頭黑線。
李宣休沐時來謝家尋謝莫如說話,李宣來了,今日正巧是休沐日,謝尚書也在家,李宣是永安侯府的世子,便是謝尚書招待的他。李宣雖有身份,但謝尚書也是朝中重臣,李宣這一來就要見人家孫女,你就是侯府世子人家也得問一問原因啊。
李宣笑,“我今日得閒,來瞧瞧莫如妹妹。莫如妹妹先時問我打聽我家裡一套書,我給莫如妹妹帶來。”
謝尚書也不好說,書我轉交啥的,還是帶李宣進了松柏院。
謝太太正招待三老太太婆媳一大家子呢,謝莫如謝莫憂做陪。謝尚書先令丫環進去傳話,謝莫如帶李宣去了臨水亭。
李宣厚著臉皮來謝家,並不空手,還帶了禮物,兩匣珍珠兩匣寶石一套家中藏書。李宣道,“我家裡都是男人,沒人用這些,妹妹拿著玩兒吧。書的話,妹妹抄一套,再還我。”
謝莫如雙手接過,“聽文休法師說過你家裡有這套藏書,前朝戰亂,不想還有保存。”
李宣道,“曾祖父離開前朝時,身上只帶了紫玉青雲與這套藏書。這書不算稀罕,在大鳳朝時時常借人抄閱,因此書涉唐神仙,方沒有刊印。大鳳朝之後,前朝太祖皇帝不喜神鬼之說,廟觀不知毀去多少,這書也沒人借了。誰曉得前朝末帝篤信神仙術,祈願長生,覬覦這兩件東西,家祖無奈,方離開前朝。”
“前朝末帝也算求仁得仁。”謝莫如笑笑,“自古帝王無神仙。”
李宣祖上與唐神仙相關,對神仙一向敬重,並不認同謝莫如的說法,道,“黃帝生而神靈。”
謝莫如道,“三皇五帝,皆與神靈相關,只是彼時尚未有文字記載,口口相傳而已,有何為證?再或者,神靈的年代已經過去。也有可能,他們本身也只是凡人,離得遠了,咱們從幾千年後往前看,覺著都是神靈。”
李宣從未聽得此奇言,一時怔忡,“這怎麼可能?”
謝莫如眨眨眼,笑,“我一家之言。”
李宣忍不住笑,“你就說自己瞎編就是。”
“百家爭鳴時,各家自有論斷,何來胡編一說。”謝莫如還是與李宣商量,“文休大師指點我極多,你家這書,我就借文休大師看一看,無妨吧?”
李宣自然並不介懷。
李宣問謝莫如,“妹妹當初怎麼想到築書樓的法子的?”
謝莫如並不相瞞,笑道,“二叔以前偶爾會帶我去翰林院的藏書樓借書看,每次去,頗多異樣眼光。我就想,倘有個地方給平民借閱書籍,就方便多了。這樣的事,並不是多麼稀罕,大鳳王朝時武皇帝便做過,如今不過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