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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康長公主對此事亦頗是無奈,道,“母親這話說給我聽可以,怎能拿到外頭去說。沒哪個太婆婆不叫孫媳婦來請安的。”
“她不是管著東宮麼,叫她好生在東宮就是。”胡太后苦思冥想,想出一套文縐縐的話來,著宮人說與謝莫如道,“哀家知東宮事務忙,你多操心太子,把太子服侍好,就是孝順哀家了。哀家知你孝心,也得體諒於你,以後這每日請安便免了吧。”
謝莫如何等手段,怎會聽從胡太后此言,直接與那宮人道,“姑姑只管回去與太后娘娘說,事情再忙,每日去慈恩宮請安的空還是有的。太后娘娘體諒於我,我更不好恃寵而嬌,失了禮數。”
這來傳話的是胡太后新來喜歡的一位潘姑姑,聞言笑道,“看太子妃說的,人說孝順孝順,依奴婢看,順便是孝了。”
因是夏末時節,下午冷熱適宜,謝莫如正帶著長孫與幾個兒媳在東宮的小花園的涼亭里閒坐,她淡淡一笑,伸手摺了一枝亭畔的丁香,問潘姑姑道,“姑姑知道為何你是奴婢而我是太子妃麼?”
潘姑姑臉色一僵,能在胡太后跟前服侍,潘姑姑也是個機伶人,此際頓生不祥之感,連忙俯身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望向潘姑姑跪在鵝卵石的身子,謝莫如冷冷道,“你的確是多嘴,非但多嘴,還要用你那微末見識來教導於我!今兒就在我跟前說‘依奴婢看’,明兒怕你就要在太后娘娘面前‘依奴婢看’了,後兒你還不跑昭德殿去‘依奴婢看’!你要真有見識,就不是跪在這裡,而是站在這裡了!人都說奴大欺主,以往我沒見識,只聽過沒見過,潘姑姑可是叫我開了眼界!”
潘姑姑頓時汗出如漿,叩頭不止。謝莫如將手一揮,紫藤一個眼色,兩位宮女上前,兩人都生得水靈,一個圓臉的一把便將潘姑姑從地上“扶”了起來,另一瓜子臉的小宮女則道,“看姑姑,過來傳個話,縱你唐突了娘娘,也不好在娘娘面前這般作態,是不是?趕緊著,我扶姑姑下去洗個臉梳個頭,不然叫別人瞧見,不知底理的,還得以為咱們欺負姑姑了呢。”
倆人一說一扶的,帶著潘姑姑下去收拾了,潘姑姑倒想再說話,但那牙尖嘴利的小宮女手裡捏著條大帕子,看那模樣,她再囉嗦,那小宮女的帕子立刻就要堵她嘴了。
潘姑姑回慈恩宮時顏色尚好,打狗還得看主人,謝莫如雖訓斥了潘姑姑,也不會讓她一臉一頭灰的回去。只是,潘姑姑回去時,紫藤也跟過去說了一回因果,紫藤柔聲細語道,“這位潘姑姑過去說了半晌話,我們娘娘也沒聽明白她是去傳太后的意思,還是在自己說自己的見識。娘娘想,宮裡不論奴婢還是內侍,都是以主子為先的,倒是這位潘姑姑與眾不同,竟教導起一國太子妃來,這要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我們娘娘說,到底是太后娘娘宮裡的人,她不好處置,但潘姑姑如此逾越,卻不好不叫太后娘娘知道,以免太后娘娘受了蒙蔽。”
胡太后頓時臉都青了,不知是因謝莫如生氣,還是因潘姑姑生氣。
說來,胡太后委實沒什麼宮斗經驗,當年太祖皇帝膝下荒涼,胡太后給太祖生了唯有的一子一女,肚子爭氣,地位自然就有了。然後,就憑著皇帝兒子,一路順風順水到了現下。所以,不論宮斗還是綜合素質,胡太后委實不能與謝莫如相較,謝莫如少時就能秒殺胡太后的心腹嬤嬤了,何況現下。
當然,謝莫如不大委婉也是真的。
文康長公主在慈恩宮勸慰胡太后,長泰公主還得來東宮寬謝莫如的心,謝莫如笑笑,“一介刁奴而已,我並不會放在心上,長泰皇姐不必擔心我,倒是好生勸一勸太后娘娘吧。太后娘娘本就對我不喜,再有這起子刁奴成日間架橋撥火,只嫌事小的,以後怕更是不能清靜。我是無妨的,誰也蒙蔽不了我去。我也就是擔心太后娘娘,倘為一起子刁奴左右,傷心的還是咱們自家人。”
謝莫如明顯不需要安慰,但長泰公主也清楚,謝莫如絕不是什麼善茬。別人不得慈恩宮喜歡,怕早想著千百樣法子向慈恩宮服軟了,那位潘姑姑,估計就是打著這主意,想著,謝莫如定會借她向慈恩宮示好,便一時昏了頭,在謝莫如面前輕狂起來。謝莫如何許人,如何能叫一介宮婢拿捏住,她這一通發作,還發作的有理有據,便是胡太后也得說潘姑姑失禮了。潘姑姑做下這等沒臉的事,就是胡太后再不喜謝莫如,可也不會再用潘姑姑了。
就是讓長泰公主說,這位潘姑姑也是興的過了頭,主子有話問你,問什麼答什麼就是。主子問你看法,你才好說“依奴婢看”,主子沒問,你就上趕著發表觀點,你是老幾呀!真箇沒眼力的東西!
長泰公主道,“這等狂妄刁奴,就該見一個打出一個去。有了這等刁奴教訓,我看,以後他們也該知道些好歹了。”
“希望如此吧。”
就這樣,謝莫如在東宮,胡太后依舊不讓她進慈恩宮,但謝莫如的聲勢可是半點不遜於慈恩宮。謝莫如發作胡太后的人不是頭一遭,話說當初謝莫如與五皇子新婚時,連胡太后她也發作過。謝莫如沒覺著如何,這位潘姑姑自始至終就沒能入謝莫如的眼,倒是幾個兒媳,初見婆婆發作,都嚇得不輕。
連吳珍這聽慣了母親說婆婆厲害的,也是心驚肉跳,想著,潘姑姑到底是曾外祖母的身邊人呢。結果,第二天吳珍去慈恩宮請安,根本就沒見潘姑姑的人。從此之後,也再沒見過潘姑姑。這倒不是謝莫如的運作,只是想也知道,潘姑姑既能為胡太后到東宮傳話,自是胡太后身邊的小紅人,她這位子,不知多少人惦記呢,眼看她犯了事,根本不必謝莫如出手,那些眼紅她位子的人就能把她弄下去。
吳珍細思量兩日,也就明白了,她到底出身大家大族,便是永福公主智商平平,在教導女兒時,也有一條“做主子的,切不要被刁奴左右”的教導。吳珍只是先時礙於潘姑姑出身慈恩宮的緣故,方有些驚懼,可沉下心來細想,潘姑姑再怎麼在慈恩宮說得上話,那也是奴婢。她犯了主子的忌諱,給太子妃捏住了把柄,自然是要倒霉的。
趙氏則是在姑祖母趙貴妃那裡得了指點,趙貴妃淡淡道,“看到了吧?太子妃對你們做兒媳的和氣,那是因你們是她的兒媳,你們自身也沒錯漏,不要真以為她好性子。在她跟前,萬不能懈怠。”
褚氏是給丈夫叮囑了一回,“母親心情不好,你平時多討母親開心。”
褚氏覺著,現下心情不好的應該是慈恩宮才是。不過,婆婆一直進不去慈恩宮的門,現下關係更僵了。估計,以後,慈恩宮的門更難進了。褚氏就把心裡想的同丈夫說了,道,“你說,要不要我們代母親到慈恩宮緩和一二。”
三郎也很為此犯難,嘆道,“皇祖母一向對母親有偏見。這要是好緩和,用不著你們,我們做重孫子重孫女的早就幫著緩和了。要是到慈恩宮說好話就罷了,母親自有主意,需要你們去時,自會叫你們去的。要是母親沒別的意思,平日如何,便如何就是。”
褚氏道,“我委實擔心。”
三郎道,“這也不必太過擔心,母親從未失敗過。”
三郎的話有一部分是對的,謝莫如的確從未想過要對慈恩宮服軟,便是謝貴妃親自到東宮勸了謝莫如“以和為貴”,謝莫如也只是道,“我與太后娘娘一向和睦,姑媽不必擔心。”
哪裡不必擔心,謝貴妃擔心的要命。
謝貴妃一向是勸不動謝莫如的,只得召母親進宮報怨,“哎,莫如這性子,哎,怎麼就不知以大局為重呢?她自己不急,我都替她急。母親可別忘了,太子是冊了,太子妃可還沒冊呢。”
謝老太太心下一緊,連忙睜圓了眼睛,望著女兒問,“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她家孫女是太子名媒正娶,太子的正妻,不是太子妃是什麼?難不成,太子妃的位子還能有變?
“太子妃之位,不是人們喊一聲‘太子妃娘娘’,就是太子妃的。悼太子妃當年可是明旨冊封過的。”謝貴妃淡淡的瞥向母親,輕聲問,“莫如是有太子妃玉寶,還是有太子妃的金冊?”
這一問,逾重千斤。謝老太太頓時身子一晃,險些癱在椅中,謝貴妃急喚了聲“母親”,一步過去扶了謝老太太一把。謝老太太反握住女兒柔軟的手,好半晌方攢足了力氣,喘回了一口氣,臉色已是慘白,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喃喃,“這,這不行啊。”太子從庶出的五皇子,到實權藩王,到成為嫡皇子,到得立太子,這一步一步的,非但有謝家在政治上的支持,還有謝莫如二十年的心血。如果太子就位東宮,謝莫如下堂,那謝家這些年算什麼?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謝老太太一把年紀,腦子竟是轉的飛快,一瞬間想到多少利弊權衡!謝貴妃也道,“所以我才想讓母親勸一勸莫如,別個不要緊,先把太子妃的位子坐實了,才是最要緊的。何必爭這一口閒氣,現下沒有比冊太子妃更重要的事。”
“娘娘說的是。”謝老太太一聲長嘆,也沒同閨女說話的心了,道,“我這就過去東宮,好生勸一勸她。”
謝貴妃再次叮囑母親,“她都走到現在了,倘因與慈恩宮不睦功虧一簣,委實可惜。”謝貴妃也不全是為謝莫如著想,她得為自己兒子想,是母族表妹做將來的皇后好,還是一個沒交情沒血緣的陌生人好。
謝老太太辭了謝貴妃便去了東宮,按理,命婦來宮裡請安是有時間限制的,非但是請安的時間固定在初一十五,就是請安長短,也有限制。不過,謝老太太顯然不在受此限制之列,她女為貴妃,孫女為太子妃,故此,在請安一事上很有些特權。尤其謝莫如入主東宮之後,就是宮裡一些有臉面的內侍宮人,待謝老太太也十分親熱客氣。
謝老太太人有了年歲,謝貴妃著自己宮裡的宮女扶著母親去的東宮。
謝莫如在東宮過得很不錯,見著謝老太太還說呢,“今兒有新鮮的鹿肉,祖母留下用飯吧。”
謝老太太哪裡還有吃鹿肉的心,她簡直急死了。先給謝莫如請了安,謝莫如擺擺手,讓謝老太太坐了,待侍女奉茶後,就打發她們下去了。謝老太太簡直一刻都等不得,將立太子妃的事與謝莫如說了。謝莫如道,“這事我知道,祖母不必擔心。”
謝老太太道,“什麼事都不如冊太子妃之事要緊,娘娘不如就暫且向慈恩宮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