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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榮大長公主眉目雍容,年紀較謝太太稍年輕一些的樣子,笑,“我看像,大姐姐泉下有靈,見著莫如,亦當歡欣。”

    壽安夫人笑,“大長公主當年風采,真是令人想念。如今大長公主後繼有人,我也替大長公主高興。過個十來年,又是一個大長公主。”

    婆媳兩個一唱又一喝的,聽她們說完,謝莫如道,“老夫人過譽了。我姓謝,並非皇族,老夫人如何能說過十來年,又是一個大長公主?這話,不大妥當。就是大長公主當年,又有什麼令人想念之處呢?”

    “大長公主當年,主少國疑,權臣當道,方有大長公主輔佐聖主。我年少,沒什麼見識,不過,也聽說當今子嗣昌盛,政通人和,百姓安寧,天下太平。我在家裡,祖父從來都教導家中子孫盛世來之不易,我只希望大長公主之後再無大長公主。老夫人,都說周公是聖人,您說,周公想做周公嗎?周公當年,何等戰戰兢兢,殫精竭慮,都有流言紛紛。我想,依周公忠貞,寧可他所處當時是聖主威加四海時,而不是輔佐幼主,誹謗加身。自來令名動天下者,無不是挽天下於危難的大賢大能,而這些大賢大能,難道願意用天下危難成就自己的不世功勳?所以我說,周公從來不想成為周公,而口口聲聲想成為周公的人,是王莽。”

    壽安夫人甭看社會地位高,論政治素養她還不如謝莫憂,主要是胡太后當年就是個糙根進宮做的宮人,這位當年的宮人今日的太后,當年便是生下太祖皇帝唯一子嗣,太祖皇帝之母程太后當年也沒允許她母以子貴,登上皇后之位。

    胡太后在宮闈多年,經得多見得多,且自己兒子做了皇帝,沒人敢惹。而壽安夫人,有個太后閨女,多年來也是尊榮無限。尤其寧平大長公主身故,當年長子的仇也算報了。只是聽說寧平大長公主還有個外孫女,聽說這丫頭還極似當年的寧平大長公主……殺她長子的倒不是謝莫如,只是一想到謝莫如是寧平大長公主的外孫女,壽安夫人就想見一見她。倘謝莫如卑躬屈膝,膽小懦弱的上不得台面兒倒也罷了,偏生她不卑不亢,沉靜自恃,壽安夫人就沒忍住。

    其實,人家壽安夫人根本就沒想忍,她失去長子之時,如何苦苦哀求,而那個女人,簡直是鋼鐵鑄的心腸!如今那個女人死了,她的後代還敢大搖大擺的站在自己面前,壽安夫人今日今時之地位,她為什麼還要忍!

    她老人家沒忍住,結果給謝莫如把王莽拿出來類比了一下。

    拿著王莽對壽安夫人說事兒,其實是對牛彈琴,人家壽安夫人根本不曉得王莽是哪個。連周公他老人家,壽安夫人也不大認得。事實上,壽安夫人根本沒聽懂謝莫如這一套話是什麼意思。

    壽安夫人不懂,可在座的誥命貴女沒有一個不懂的。王莽做個啥事,大家也清楚,王莽是外戚,王莽他閨女做了皇后,王莽他姑是太皇太后,王莽後來最有名的事兒大家更曉得,他呀,篡位自己當皇帝啦~

    我了個神嘞!

    怪道謝夫人敢帶著謝大姑娘出門,這詞鋒,這本領,大長公主九泉之下真可瞑目了。

    諸誥命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話的,主要是在座的都不是蠢人,幫腔謝莫如得罪當權派,幫腔胡家,切,誰有把握幹掉謝大姑娘麼?這位大姑娘的戰鬥力,令人望而生畏。

    不干她們的事,看熱鬧就好,就別自不量力當炮灰啦。

    這個時候,諸誥命能站干岸看好戲,胡家人卻是一定要說話的。一位眉目絕美的姑娘便不急不徐道,“謝姑娘說笑了,你拿王莽說事兒,不知道的得誤會謝姑娘拿漢平帝類比當今呢。”

    謝莫如掃她一眼,懇切請教,“王莽怎麼了?我只知他想做周公結果給篡位了。原來他篡位的皇帝叫漢平帝啊,多謝姑娘教我,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胡家姑娘大概平生頭一遭遇謝莫如這等無恥之人,明明正爾八經的以史論今,這姓謝的竟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認帳了!胡姑娘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謝莫如越發恭維她,“姑娘果然不愧承恩公府出身,通今博古,令人欽敬。”

    非但言辭鋒銳,竟還擁有厚顏無恥這一優異品質。諸誥命再次刷新對謝莫如的感觀值。

    寧榮大長公主笑道,“五兒,吉時快到了,去準備吧。”

    原來這位姑娘就是胡五姑娘,胡五姑娘亦知不能在諸誥命面前失態,立刻恢復從容高貴,對著祖母母親行一禮,起身去了。

    寧榮大長公主招謝莫如近前,拉住謝莫如的手,笑容親切的仿佛在跟自己親閨女說話,她徐徐勸道,“好了,我知道你這孩子不願提你外祖母,只是,那畢竟是你外祖母,心中不可有怨,知道麼?”

    謝莫如笑,“殿下這話就錯了。家母居一品夫人之位,外祖母與太祖皇帝一母同胞,便是當今在此,我叫一聲舅舅,陛下也得應我。世祖皇后也是殿下的母親,論輩份我叫曾外祖母。我今日能得見殿下,殿下拉著我的手說話,我怎會心中有怨,或許有人心中有怨,只是那人不是我。”謝莫如的聲音不高不低,清脆如珠落玉盤,皆因室內太過安靜,以至於每個人都聽得太過清楚。

    聰明人已經明白,這個小小少女非但戰鬥力出眾,而且準備充分,她知曉對手最大弱點。是的,寧榮大長公主是大長公主之尊,但,論血統,寧榮大長公主與太祖皇帝只是同母罷了,不要說同寧平大長公主相比,寧榮大長公主的血統,甚至不比謝莫如更尊貴。有怨的是誰?謝莫如說,反正不是我。那是誰?是曾經被議儲然後被寧平大長公主攆去藩地的靖江王嗎?其兄失帝位,連同血統的高貴一併被視為次等。

    謝莫如沒有一字指向靖江王當年之事,但今日一提再提大長公主,令人不禁想到大長公主當年。

    寧榮大長公主道行高深,只是一笑,道,“你這孩子如此懂事,我就放心了。去跟你祖母坐吧,今天是我家五兒的及笄禮,你好生與姑娘們玩耍,吃什麼要什麼只管跟我說,我也是你姨外祖母呢。”

    謝莫如立刻屈膝跪下給寧榮大長公主磕了個頭,道,“自小到大,今日第一次見姨外祖母,給您請安了。”

    謝莫如磕頭磕的那叫一個俐落,順竿兒爬的速度讓寧榮大長公主心裡都罵了一聲娘。

    寧榮大長公主解下腰間玉佩給謝莫如當見面禮時,手都有些顫抖,心中的憤怒幾乎噴薄欲出,舊日的宮廷恩怨,今日的言辭如刀,她仿佛又看到她那個不可一世權傾天下的長姐,她一忍再忍,終於忍到長姐入了土。她這一世,只這般忍過長姐一人,不想不過經年,她便要再忍長姐後人。寧榮大長公主心下幾乎要冷笑了,好在她到底修為不凡,很快穩住心神,慈愛的親手扶起謝莫如,笑容高貴,“以後多見見就好了。”又命人取來白璧一雙,錦緞十匹,給謝莫如做見面禮。

    謝莫如再次福身謝過。

    謝莫如就要回謝太太身邊,就聽文康長公主突然開口,道,“既然小姑姑賞你,我也不好不賞。”照著文康長公主的例一併賞了謝莫如。

    既說是賞,自有謝賞的禮儀,謝莫如微身一福,文康長公主果然道,“怎麼,你不給我也磕一個?”

    謝莫如早有心理準備,便磕一個起身,文康長公主道,“再給你白璧一雙錦緞十匹,再磕一個。”

    文康長公主乃胡太后親女,今上親妹,這樣的身份,自然無需學會控制脾氣。在文康長公主出言發難時,謝太太就有些擔憂了。倒是在座貴婦人,當真覺著今日沒白來,這般好戲,等閒哪裡看得到!

    寧榮大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不過也做好準備待謝莫如磕三五個便救場,不好因這臭丫頭擾了閨女的及笄禮,也不好太過得罪謝家。

    謝莫如卻是沒動,反是一臉誠懇道,“長公主殿下有心賞賜臣女,只是臣女不敢因財物而陷長公主於不義。論輩份,大長公主是您的姑姑,論品階,大長公主亦高過您。長公主殿下愛惜臣女,給臣女的賞賜與大長公主所賜相同,已是破例。如今長公主殿下盛意拳拳,又要賞賜臣女,豈不越過大長公主。臣女祖父忠心陛下,臣女父親亦為朝中之臣,臣女生於書香之家,幼受庭訓,再不敢因己身陷長公主殿下於失禮之地。是故,臣女不敢再受殿下賞賜。”

    這話說的,多少夫人心下都得贊一聲好。皇室高高在上,文康長公主身份尊貴,但是折辱一個小女孩兒也有些過了。諸人畏於長公主身份,但謝莫如能不卑不亢的為自己贏回顏面,多少人已是目露讚賞之色。

    文康長公主愈發不悅,冷笑,“你口齒倒伶俐!”

    “只是做人,還是笨些比較好,太伶俐的,一般都命不長!”再掃謝莫如一眼,文康長公主冷冷道,“下去吧!為你耽擱這麼久,別人家命婦還要不要進門!”連帶謝太太一併吃掛落,“把她教好了!她要不知閉嘴,等我教她,怕你謝家沒面子!”

    文康長公主很好的給人演繹了一番什麼叫“一力破萬法”。謝莫如不再說話,倒不是無話可說,只是倘她再多言,怕文康長公主會直接動手。這個時候要是挨耳光什麼的就太難看了,於是她恭謹低頭做受教狀。這個時候,就要看謝太太了。謝太太起身行禮,輕聲道,“這孩子不過有問必答,倘她哪裡不好,長公主殿下只管教導臣婦。臣婦看著這孩子長大,她有不好,定是臣婦的過錯。”

    她既然帶了謝莫如出門,就不會叫人欺負了謝莫如去。不能謝莫如前頭爭氣,她後頭認錯拆台。謝太太自有主意,她臉上脹的通紅,難堪至極,道,“惹長公主不悅,都是臣婦不好。臣婦這就帶孩子們下去。”

    謝莫如回了謝太太身邊兒,一家人就要告辭,寧榮大長公主忙圓場道,“文康性子嚴厲些,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最疼晚輩不過,謝夫人莫要多心。莫如,好生勸一勸你祖母,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謝莫如低頭,扶住謝太太的手,柔聲道,“是啊,祖母,二叔馬上就要尚主,說來以後都是親戚,但凡親戚,上牙磕著下牙時都有。長公主不過是嚇唬我幾句,沒事的。祖母你別怕。”

    謝太太眼圈兒微紅,淒聲道,“祖母不怕,你也別怕,祖母給你卜算過,定能長命百歲。”

    謝莫如對謝太太的演技亦是嘆為觀止,她亦是孺慕之情溢於言表,扶著謝太太回去坐了,道,“祖母坐吧。我守著祖母。”

    謝太太拍拍謝莫如的手,回到座位坐下,長聲一嘆,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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