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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孫便出來說一句,“各位的心意,皇祖父都曉得了,大家回吧。”如果這話是靖江王說的,這些人估計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得乖乖回去。結果,這話是太孫說的,太孫的性子,怎麼說呢,他爹就是個有名的溫文性子,到他這裡,青出於藍,簡直是溫文的過了頭。故此,太孫說這話,諸人皆同他打聽,“殿下,陛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字面兒的意思!如果是個性子強硬的,一句話也就堵了這些臣子的嘴,偏生太孫生平不會強硬,只不軟不硬的說一句,“諸位放心就是。”
這些人也是慣與太孫打交道的,愈發得寸進尺,“殿下,陛下龍體如何了?”
聽這話,太孫方冷了臉,一雙眼睛不悅的望向打聽他皇祖父龍體的官員,那官員也知道有些冒失,但在太孫面前竟不知請罪,還梗著脖子道,“非常之時,請殿下恕臣一片忠心,如實告知臣等陛下龍體到底若何!”
太孫見慣了臣下在他面前恭敬有禮,還是頭一遭見有人敢與他梗脖子的,再加上如今朝不保夕的情勢,心下更是煩亂,一時竟全無主意,只輕輕斥了一句,“陛下龍體,豈是爾等可探聽的?”
此消彼長,那僭越小臣,一見太孫竟無惱怒,愈發得意,竟逼問起太孫來,大聲道,“龍體即國體,臣為國朝之臣,自可相問!”
太孫臉上鐵青,氣得渾身直顫,還是身畔內侍斥道,“好生無禮!虧你還自稱臣,為人臣者,可有如爾等這般狂妄無禮之輩!”
這內侍一出口,太孫緩緩舒了口氣,不料這小臣竟大步上前,掄起胳膊啪的一聲抽在內侍臉上,直把內侍抽得口噴鮮血,張嘴和血吐出一顆牙來,這人竟全不知罷手,更指著這內侍鐵面罵道,“我乃堂堂社稷之臣,與殿下說話,焉容得汝等閹人狂吠叫囂!”
太孫氣得臉都白了,便不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正欲出手教訓此人,就聽一聲斷喝,“李墨,你聖賢書讀狗肚子裡去了,殿下當前就敢責罰內侍,我看你還要對殿下動手是不是?”
那小臣見到來人,方鋒芒微緩,低頭說了句,“小臣不敢,小臣一時情願,有失禮儀,還請殿下恕罪。”在太孫面前一揖賠禮。
太孫冷哼一聲,對來人道,“太傅來了。”來的是鐘太傅,同時也是太孫外公。
鐘太傅怒視,直看的李墨垂目退下,方請太孫去一僻靜少人處說話,鐘太傅道,“陛下還好吧?”
場面話太孫還是很熟練的,太孫道,“皇祖父龍體安康。”
鐘太傅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原本覺著女婿是有福氣的,結果,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了。好在,女婿死了,外孫被立太孫,鐘太傅就覺著,縱女婿福薄,做不得一國之主,好在外孫福氣是有的,不想,哎,轉眼間就要國破家亡了。
鐘太傅略安慰了太孫幾句,道,“我聽說諸皇子皇孫都在宮內侍疾,殿下且去吧,莫在外耽擱了。”
太孫欲言又止,到底心中之事干係兒子性命,終未與外公多說,略道兩句寒暄,便又回了熙政宮。
熙政宮裡彌散著淡淡的藥香,太孫去見靖江王時,靖江王正由邱側妃服侍著用藥,靖江王喝藥,從來不是一口仰頭而盡,他向來是慢慢的,不急不徐,仿佛在品度著這湯藥的滋味兒。人說,良藥不苦,不知皇祖父除了苦澀,還能品出什麼滋味。
靖江王見到長孫,依舊不緊不慢的咂摸完最後一口藥湯,接過邱側妃的手帕拭一拭唇角藥漬方問,“都打發了?”
太孫垂手答道,“打發了,就是孫兒瞧著,諸臣心內似是不安。”
靖江王何等老辣,一聽太孫這話就知外頭不安靜,倒也不將些許小事放在眼裡,淡淡道,“安不安的,由他們去吧。”
邱側妃柔和的招呼一聲,“殿下過來用膳吧。”
太孫應一聲,一道與靖江王、邱側妃用早膳。
靖江王這裡已安排子孫秘密潛逃,五皇子並不知曉,不過,這也沒妨礙五皇子去抓人。這事兒是南安侯提醒的五皇子,南安侯道,“狡兔三窟,殿下不可不防。”
五皇子自信滿滿,“我們十萬大軍圍城,諒靖江插翅難飛。”
南安侯溫聲道,“插翅是難,但倘從地下走,倒也不是不可能。”
五皇子聽這話似有深意,便同南安侯請教,南安侯道,“我年輕時有一次繅匪,原以為勝券在握,山匪去之太安,都說那山匪頭目便在寨中。寨子我命人圍困數日,一隻鳥都沒飛出去過,結果卻遍尋這山匪頭目不著,後來細索山寨,方知有隱秘地道。”
五皇子略作思量,道,“那是一處山寨,挖秘道還好挖,靖江城這樣的大城池,如何能挖出直通城外的秘道呢?不要說秘道,我聽說地窖挖深了,在下頭都透不過氣來。”
南安侯甭看是武將,學識不錯,他道,“地窖不透氣是因為不通氣,秘道則是有進有出,自然氣息流通。”
五皇子被普及了回氣體流通的常識,連忙一臉期待的問南安侯,道,“南安你特意過來同我說,想是已有了主意。”
南安侯搖頭,“這倒沒有,臣只是突然想到這一節,過來同殿下說一聲。”
意思是,成與不成,他不負連帶責任。
五皇子鬱悶的瞧南安侯一眼,召來柳扶風、江行雲說話,柳扶風掌軍也有十餘年了,不過,倒沒見過有人從大軍圍城的秘道逃生的。何況,靖江城池規格不小,四面八方,縱有秘道通向何處,全無半點頭緒。還是江行雲道,“我倒有個法子。”
五皇子問,“江大人快說!”
江行雲命江巽去她帳中取了一帳羊皮圖過來,在五皇子帳內長案平鋪展開,五皇子、南安侯、柳扶風一併過去看,見上面曲曲繞繞的不知畫的什麼,好在兩人都是掌軍多年,略一沉吟便道,“這像是靖江城的規格,但這線路不似街道。”
江行雲也沒賣關子,道,“靖江城地下排水管道的路線進出口都在這上頭了。”
五皇子頗為驚訝,道,“你連這個都探查出來了?”
“去歲原想進城殺了馮飛羽,一直未尋到機會。”江行雲輕描淡寫一句話,讓五皇子與柳扶風都覺著,唉呀,幸虧咱們與江大人是友非敵啊!更有柳扶風想,上遭得罪了江大人,可得再想個法子,好生再與她賠一回禮方好。就聽江行雲道,“現下大軍圍城,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我軍防線,必有一條地道是經過護城渠。”
三人仔細往這圖上看去,五皇子直接問,“行雲,你說靖江是從哪條路走的?”
“怕都不是。”江行雲摸摸下巴,道,“靖江城地下排水管道建的不算窄,但也不能直立行走,倘靖江出逃,總不可能爬著出城,別的不論,單論他的年歲便禁不起。縱不說靖江王,就他那些子子孫孫,一個個嬌生慣養長大,縱體力能支,叫他們爬排水管,他們怕也沒這個本事。”
這,這不白說麼。五皇子腹誹一句,忽而福至心靈,拊掌大笑,“我有法子了!”
五皇子端量著江行雲這張羊皮圖,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樣,道,“這自來建城呢,都是很有講究的,不論是地上還是地下,你們看靖江城這排水管的情形,可看出什麼了?”
南安侯與江行雲都有些懵,這能看出什麼啊!柳扶風不愧是自文轉武的,當下一拍桌案,笑道,“是風水!”
“對!”五皇子道,“不要說挖一條別人不知道的秘道了,在帝都,稍講究的人家挖個茅坑都得請風水先生來看看。找個風水先生,應該能看出點兒來。”五皇子雖想到了,自己卻是不大懂風水的。
不必風水先生,柳扶風既已開竅,細端量後,取過五皇子案上的一支筆,在羊皮圖上添了一筆,道,“潛龍局。”
五皇子雖依舊看不出這潛龍局是怎麼回事,嘴裡卻是贊道,“扶風,你可真是學識淵博。”
柳扶風笑謙,“殿下過譽了。”這位少時研究過風水,主要是懷疑他家祖墳風水不對勁,要不怎麼他家長房這般多災多難呢。不說他祖母、他爹那些坎坷,柳扶風少時也是七災八難的活下來的,以至於不得不讓人懷疑,世間是不是真有宿命這檔子事。自風水學成後,柳扶風悄悄在他曾祖墳後墳了三塊青磚,而後就遇著五皇子就藩,見著機會,柳扶風在家給自己卜了一卦,就同他祖母一道去五皇子府上走門路自薦去了。如今可不證明,他這風水學得不錯麼,自從給曾祖墳後墳了仨青磚,他們長房的運道就開始變好了。
柳扶風請五皇子身邊親侍取了靖江城地圖過來,一併與這張排水管的圖紙並排著看,與三人解釋道,“靖江王的王宮位於整個靖江城最中,靖江城為回字形,東南西北修四座牌坊,以鎮王氣。下為潛龍局,是期待有朝一日潛龍飛升。”
五皇子道,“靖江王也快飛升啦。”一把年歲,哪裡還經得住戰敗被俘的恥辱喲。五皇子是經受過馮飛羽追殺的,於五皇子自己,他寧可自盡,也不能受俘的。
說句冷笑話,五皇子細看柳扶風添的一筆道,“靖江臨海,扶風你這一筆可就直劃到海里去了。”五皇子臉色微變,“靖江是臨海的,難道他們要往海上逃!”一想,這種可能性還真大,往內陸走,便一時逃了,總有朝廷緝查,倒是不如去海上,就海闊天空了。
既然靖江王有秘逃海上的可能,五皇子可不想功虧一簣,甭到時靖江城打下來了,靖江王一大家子不見了,那他可就沒臉回帝都了。五皇子道,“南安你點齊兵馬走一趟吧?”
南安侯道,“我與靖江到底甥舅之親,按制當迴避,還請殿下原諒則個。”
五皇子心下一嘆,想太子可真是眼拙,南安侯這般磊落,偏為了吳國公與南安侯反目。五皇子讓南安侯去,無非是這事兒最初是南安侯提的,且,室內四人,五皇子自是不能去的,柳扶風不良於行,江行雲非軍中將領,倘真能活捉靖江王,又是大功一件,五皇子方提的南安侯。這件功勞之大,南安侯不會不清楚,但南安侯卻是輕描淡寫的拒絕了。既南安侯不想去,五皇子也不耽擱,立刻著李宇過來,與他說明後,命他率兩萬兵馬過去,這也是五皇子的私心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宇向來有效率,他在軍中能悍勇著稱,三天後回營,除了俘虜若干,還帶回了寧致遠。李宇在五皇子大帳細稟戰鬥經過,“真是玄之又玄,那洞口開在一處海神廟裡。靖江派了六千禁衛隨行,戰後只餘一千零七十四人,靖江王出逃子孫一百三十六人,交戰中不幸傷亡七十八人,餘五十八人。一併出逃的將領文臣十人,死七人,餘三人。”說著,奉上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