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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晉王的豪言壯語在對著江侯爵時就啞了火,因年輕時辦過錯事,晉王大半輩子在江行雲面前有些抬不起頭。
每當此時,晉王就無比的懷念早死的白雲仙長。
時至今日,無人可以撼動謝莫如的權威,當然,諸臣也絕不樂意看到東穆國改姓了謝。謝莫如笑問李九江,“何必嚇他們。”倘她有稱帝之心,怎會等到現在?
李九江道,“娘娘心太軟了。”李九江知道朝中有人暗地裡行卜問之術,問太皇太后壽數幾何。
謝莫如道,“誰能永握權柄?這天下啊,太祖皇帝掌過,世祖皇后掌過,之後,輔聖公主、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康宗皇帝,都執掌過。在太宗末年,悼太子毒殺太宗時,我其實很受震動,太宗皇帝對悼太子,當真是有一無二,連江南大敗都不肯問罪於他。這樣的父子之情,悼太子仍會下手。就是仁宗當年,太宗皇帝對孝靜皇后那般不公道,仁宗有沒有想過,如果太宗皇帝死了,會不會好一點?至親骨肉,猶會如此。何況我與他們,並無血親。我其實倒慶幸這一點,倘是我的子孫如此,儘管能理解,怕仍會傷感。”
“權力永遠是這般,多少人追逐嚮往不擇手段,那些行問卜之術的,不過小人,他們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權力,談何得到權力。終究不過這跳樑小丑罷了。權力啊,仁宗皇帝看得最是通透。”謝莫如道,“憑如何卜算,我在一日,這天下,就是我的。”
謝莫如的執政溫和強大,無懈可擊。
一些小人也只敢偷偷的私下問卜,太皇太后幾時回壽,而不敢想,要不要直接從太皇太后手裡奪權。沒人這樣想,也沒人敢這樣想。
事實上,謝莫如八十歲時,一年連個噴嚏都不會打,她此生的光陰、面貌,似乎就停留在了四十幾歲時的模樣,就是當年北涼國再一次兵變,謝莫如聽到這消息時正在吃晚飯,那天她也沒有少喝一口湯。然後,滿朝文武都覺著,也許,哪天他們嘎嘣死了,太皇太后仍是這般溫和而強大的坐在寶坐之上,權握東穆江山。
謝莫如的母族血統雖有強悍的懾權欲望,但,她的母族沒有太過長壽之人,很遺憾的是,謝莫如明顯繼承了謝家人的長壽,她的父親與祖父都是八十幾歲過逝,她的祖母更是活到了九十歲。大家由衷認為,他們已經可以開始預備太皇太后九十壽禮了。
直到謝莫如八十三歲,先是江行雲過逝,其後,李九江病危,謝莫如親去李九江府上探望,李九江一生未婚,連後人都未過繼,他的府上,多是些舊仆在服侍。謝莫如譴退了諸人,坐要李九江床畔,李九江道,“本想多撐幾年,怎麼也要撐到娘娘身後才好,天意若此,奈何奈何?”
謝莫如道,“我倒是願意走在你身後,我看著你走,比你看著我走,要好。”
李九江發須皆白,少時的俊俏已由雞皮鶴髮所取代,但他微笑之時,謝莫如似乎看到了那個青衣糙鞋竹杖而來的少年,那少年的一雙眼睛,既溫和又傲氣,既平靜又深邃。李九江望向謝莫如,微聲道,“若有來世,只願與娘娘再次相逢。”
謝莫如握住他的手,點頭,“好。”
李九江勉力勾起唇角,他吃力的似要握撫握手邊的一軸畫卷,謝莫如見那畫卷放在李九江枕邊,便伸手取了來。李九江目光清透,看向謝莫如,微微頜首,目中透出依戀不舍來,終是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一代爭議極大的權相李九江,就此離逝。
謝莫如親賜諡號,文襄,陪葬仁宗陵。
李九江過逝後,謝莫如對岷王道,“我之後,元寧當如何?”
岷王想了想,道,“當奉皇兄如一。”
謝莫如道,“元寧之子少時夭折,他身後無子,我在時,自然無人提他的事。我之後,他被囚多年,手中無人,也不能如何。就是有人生事,無非就是借他個名義。阿熠,這江山啊,你坐坐就知道了。”
岷王連忙道,“皇祖母一向硬朗,我還需皇祖母指教,皇祖母莫出此言。”
謝莫如微微一笑,“人生百年,都有一死。我現在不叮囑你,難不成死後給你託夢?”
這話,一點兒不好笑,倒是令岷王紅了眼眶。
謝莫如拍拍他的手,之後將自己這些年的珍藏,諸藩王諸大長公主長公主都有份兒,還有,得入謝莫如眼的大臣們,她的舊交的家族,馮家、蘇家、李家、唐家、紀家,再者就是宮裡還在世的諸妃嬪太妃太嬪太皇太妃太皇太嬪們,每人一份。然後,謝莫如連自己隨葬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之後,謝莫如以元寧帝無子,封岷王為皇太弟。
舉行過皇太弟的冊封禮,謝莫如再命禮部,尊奉元寧帝為太上皇,同時冊封岷王為帝。岷王待謝莫如恭敬如往,還是請謝莫如一併去朝上,謝莫如笑道,“你歷練多年,又不是孩子了,我就不去了。”
岷王再三請求,謝莫如依舊不去,岷王只得自己去了。
坐在那至尊寶座上,岷王不自覺的將手放在那飛龍扶手上,這是謝莫如的動作,他在謝莫如身邊久了,不知不覺,也學了來。
諸臣上朝,三呼萬歲。
謝莫如在慈恩宮展開那捲畫軸,畫紙用的是尋常宣紙,微微泛黃,可見並不是李九江富貴後所用的三層上等宣紙。畫中是一位紫衣少女,彼時,山花初綻,青春正好。謝莫如微微一笑,吩咐紫藤道,“取火盆來。”
謝莫如將多年來李九江所作畫卷,連帶此圖,均付之一炬。之後,謝莫如將盆中灰燼裝在一個玉罐之內,與紫藤道,“你跟隨了我一輩子,今我大限將至,我素來不喜人隨葬,如果以後你在宮裡日子不好過,就去皇陵吧。”
紫藤已是一頭白髮,她雙眼含淚,泣道,“娘娘。”
謝莫如擺擺手,“有何好哭的,我這一生,雖少時坎坷,但,我這一生,母親愛我如命,仁宗皇帝未曾負我,康宗皇帝始終孝我,我有如行雲九江之摯友,有你等忠僕,我這一生,求仁得仁,余願足矣。”
謝莫如將紫藤打發出去,自己靜坐慈恩宮寶座之上,這張玉雕寶榻,曾經承載過多少權握天下的風雲人物,前朝明月公主、今朝世祖皇后、輔聖公主,今日坐在此寶座之上的是她,明日,又是誰呢?
這一生,已是足夠。
撫摸著那光潤的飛鳳扶手,謝莫如緩緩的閉上眼睛。
元寧二十三年,一代皇后謝莫如於慈恩宮無疾而終,享年八十三歲。
作者有話要說:PS:完結章又做了件招人罵的事,又晚了,不知是不是拖延症上身,結尾最後一段總是不如人意,改了三四遍。
謝莫如這一生,就是如此了,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有權謀也有深深的遺憾,但最後還要說一句,求仁得仁,余願足矣。
這是石頭寫的最認真的一篇,也是寫得最累的一篇,從早上就開始情緒不大好,甚至影響了《美人記》的基調。石頭開始的大綱就是如此,中間時,讀者也出現了很多分歧,石頭也曾動搖過,但,寫到今時今日,石頭還得慶幸,石頭是按著大綱寫完的。這就是石頭心目中的《千山記》,這就是石頭心目中的謝莫如。
謝謝大家這兩年多對《千山記》的支持。
廢話不說了,從明天起,無規律性的番外篇開始,石頭要好好放鬆一下自己,所以,更新時間就不定了,大家關注石頭的新浪微博吧,微博名是,晉江石頭與水,微博上會提醒的~~~~~~~~~
大家晚安~~~
☆、第395章 番外李九
小時候,李樵還未成為李九江的時候,那時,他叫李樵。
對,樵夫的樵。
李樵打小就覺著,自己是個運道不大好的人。
自小,因是庶出,那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當然,關鍵是,這姥姥不是他親姥姥,這舅,也不是他親舅。所以,人家不疼不愛他,也是理所當然,人之常情。然後,他還糊裡糊塗尚未啟蒙之時,就背上了個不孝的名兒。
多可笑,七歲的孩子,就知道孝與不孝了?
當然,李樵這主要是對自己要求不高,這孩子,自小就沒啥祟高的精神境界。要知道,人家孔聖人的後代融同學,七歲就知道讓梨了。李樵七歲干點兒啥,他七歲給自己祖父壽辰送了件唐時的陪葬品唐三彩。
這可真是,冤死他了。
但那會兒,李樵年紀小,懵懵懂懂的,不會喊冤,接著,他就被送回老家去了。好在,李樵回老家的生活雖然無法與帝都永安侯府相比,他也沒受到怠慢,他爹永安侯給他請個先生,天天跟他念叨老莊之學,什麼清靜無為啊,什麼順應天道啊,什麼逍遙齊物啊。天哪,李樵天生喜歡的是鴻門宴一類的故事好不好,他一點兒不喜歡什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當然,老莊啥的,李樵學得也很好,譬如,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他覺著也很有道理。
一直從七歲到十三歲,這個永安侯請來的先生,念叨六年,竟沒把李樵念叨得出塵一些,基本上,李樵除了那張出塵的臉,沒一個地方出塵的。
當然,他很會裝出塵就是。
十三歲時,李樵決定回到帝都,謀取功名。把教他“逍遙”的先生氣地,怒道,“對牛彈琴,不過如此了。”然後,拂袖而去。
李樵也不睬他,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他覺著自己是鴻鵠,於是,收拾收拾帶上一直跟著他的小廝,就往帝都去了。他是個有傲氣的人,縱去帝都,也不去投奔永安侯。因為,李樵來帝都前也是知會過他爹的,他爹命人給他一百兩銀子,然後,啥都沒管,老家那些管事族人,就全當沒他這個人了。李樵年少傲氣,覺著,這要不是他爹的身份,他不至於懷疑有人敢給他爹戴綠帽子,他非得覺著這爹不是他親爹。當然,後來證明,李樵少時的懷疑完全正確。當然,此乃後話,暫可不提。李樵也知道自己是庶出,去了侯府,怕不是招人待見的。少時的李樵很有些心眼兒,他不去永安侯府,城裡他也沒宅子,自莊子上帶出的錢也快用沒了,他一合計,乾脆出城去了山上,他不至於寄居廟裡,不過是在西山附近村落買下三五畝的一處農家小院,然後,收拾一二,就隱居起來。
是的,隱居。
做隱士。
李樵是個聰明人,別看他這名兒是個樵夫的名兒,有些個土氣,但他委實是個聰明人。這聰明人,眼光毒,做啥事都容易,像李樵,做隱士也做得不錯,很快就把名聲能傳了出去。帝都別個不多,就是才子多。這一來二去的,李樵順順利利的過了秀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