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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一公爵一侯爵,我不知什麼樣的女孩子會成為咱家的隱患。”
“你回帝都日短,如何會知道那丫頭的邪性。你祖母都說,見了她就不舒坦。”
南安侯簡直服了他爹的邏輯:邪性=你祖母說,見了她就不舒坦。
“祖母老花多年,她會看什麼人?老人家,在家享享清福就罷了。”南安侯道,“何況,世上人多了去,單自朝中來看,也不是人人都與咱家立場相同,難不成,就人人都成了咱家的後患?何苦平端豎此大敵?”
承恩公不想放過此等良機,道,“做都做了,這會兒停手也難。”
南安侯苦勸他爹,也沒勸下來。
承恩公深覺自己英明無敵,因為,二月初聖旨便下了。
謝莫如剛吃過早飯,聖旨便到了。
謝家張羅著擺香案迎聖旨,因是給謝莫如的聖旨,謝莫如在正中接了。來傳旨還是於汾於公公,於公公駢四儷六宣讀聖旨,大意便是謝莫如乃輔聖大長公主之後,血統高貴,人品出眾,收她做義女,封義和公主,允婚西蠻云云。
於公公很快將聖旨念完,明黃的聖旨一合,於公公恭敬的托著捲軸,笑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公主殿下,請接旨吧。”
謝莫如起身,淡淡道,“嫁到西蠻可以,我有爹有娘,絕不過繼!”
於公公頓時覺著自己手裡捧著的不是聖旨,而是燙手山芋,於公公嘴裡泛苦,勸道,“殿下,咱們可不敢抗旨啊。抗旨,可是要殺頭的啊!”
謝莫如道,“哦,那我就在家等著殺頭。”
於公公一想,聽說西蠻那地界兒都是蠻人,這一嫁到西蠻,比殺頭也強不到哪兒去啊。這連死都不怕了,於公公身為穆元帝身邊內侍,也是頗見過些世面的,當即又勸,“殿下,殿下,聖旨一出,哪有收回之理?”
“既能出便能收。”
“殿下,您想一想,這,這叫天下人如何看殿下呢。”
“殿下,殿下總要為家人考慮啊。”情急之下,於公公說了句昏話。
謝莫如的臉冷峻若山川高岩,然後,她說了令於公公終身難忘的三個字,“我等著。”
☆、第96章 命運之三
於公公真的不想活了,他這輩子大事小情的見識不少,不過,還是頭一遭遇著傳旨沒傳出去。偏生,這沒將聖旨傳出去的倒霉催的正是他自己,於公公實在無法,只得自己又將聖旨捧回去了。
於公公活到現在的位置,那絕不是個蠢人哪。朝廷已經決定讓謝莫如聯姻西蠻了,這會兒怕是不會怎麼著謝莫如,可他這跑腿兒的肯定難逃遷怒。多倒霉啊,他傳旨多年,出來傳旨,好事兒壞事兒,都少了不得些孝敬,這還是頭一遭,得了一肚子心驚肉跳回去。
其實,比於公公更心驚肉跳的還有謝家一家子,原本謝莫如聯姻西蠻就夠苦逼了,結果,謝莫如還把聖旨封駁了。知道啥人才有聖旨封駁權不?以前是三省六部才有這權利,後來這權利轉到六科言官那裡。但是,謝莫如一個丫頭是絕對沒這權利的,何況這是經內閣商討過的國之大事。
謝太太臉色煞白,生怕下一刻就要有人來抄家。
謝莫憂也是戰戰兢兢,謝莫憂此時方意識到,她與謝莫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血親。
主子們都這樣,底下奴才僕婢就更不必提了。
唯有謝莫如還是波瀾不驚的老樣子。
於公公哭喪著臉回了宮,沒敢直接陛見,穆元帝身邊的首席大太監鄭佳看他這臉色,先私下問一句,“你這是怎麼了?”
於公公眼淚都下來了,自袖中取出聖旨,捧在掌間。
此時無聲勝有聲。
鄭佳大驚,壓低了聲音問,“你不是去謝家傳旨了麼。”
“謝姑娘說,她有爹有娘,嫁去西蠻可以,但絕不過繼。”於公公苦著臉道,“我苦勸,謝姑娘都不肯接旨,說叫改一改,她再接旨。”
“聖旨還有改的?”鄭佳也不曉得要如何了,無奈之下道,“你跟我進去吧。”
於公公將聖旨捧至頭頂,佝僂著身子進去,鄭佳先一步上前同穆元帝低聲把事說了。穆元帝素有城府,只是微一蹙眉,問於公公,“她怎麼說的,原封不動的給朕學一遍。”
於公公照模照樣學了,並不敢添油加醋。他隨侍帝側多年,深知這位陛下的脾氣,無能或者免不了責罰,但要敢自作聰明蒙蔽陛下,唯有死路一路。
穆元帝吩咐鄭佳,“宣蘇相、李相進宮。”
蘇相在這件事上沒發表過多意見,主要此事乃李相一力促成,蘇相自然不會多言。如今謝莫如不同意過繼,李相也有些傻眼,瞠目結舌半日,喃喃道,“目無君父,實在目無君父!”世間竟還有此等無視朝廷之人!這位謝姑娘也好笑,真以為有些輔聖公主的血統,她就是輔聖公主重生了?
蘇相靜默無言。
李相喃喃兩句,無人搭言,李相道,“還請陛下嚴加訓斥,不然,此等無君無父之女,毫無馴服之意,縱使聯姻西蠻,怕也是禍非福啊!”
穆元帝道,“那就有勞李相親自走一趟,同她講一講道理。”
李相道,“聽聞謝尚書家教森嚴,此等小事,倘有臣代勞,豈不是令謝尚書顏面無光。”
穆元帝傳謝尚書,謝尚書聽聞此事後真心實意的邀請李相道,“我那孫女素來有些執拗脾氣,我是勸不動她的,李相不必顧忌我的顏面,你我同殿為臣,都是為陛下盡忠,李相倘是面兒上抹不開,我陪李相一道去我府上,李相只管勸她一勸,我先謝過李相了。”反正他閨女在宮裡做貴妃,陛下怎麼著也不能誅他九族,謝尚書索性也不要這臉面了。
謝尚書乍不要臉,李相實難招架,只得同謝尚書去了。
說實話,李相勸人的本領還不如於公公呢。
這位內閣次輔開篇就給謝莫如講起了王昭君文成公主兩位前輩,謝莫如聽他絮叨了足有半個時辰,仍是悠悠然的吃茶,直待李相住了嘴,問她,“我看姑娘慧質蘭心,定明白其間深義。古來多少女子青史留名令人敬仰,姑娘此去,說不得也是一番天大造化。”
謝莫如覺著這位內閣次輔名不符實,頭腦不大清楚,於是,謝莫如重複道,“李相,我從來沒說過不願意嫁給西蠻王,我說的是,我不會過繼陛下為義女。”
李相傻眼,“不過繼為陛下義女,姑娘以什麼名義出嫁呢?”
謝莫如上下打量他一眼,“若事事要我操心,要朝臣何用?”
李相給噎的不輕,他亦是靈光之人,另闢蹊徑,勸道,“姑娘為公主,嫁過去西蠻王也要對姑娘另眼相待。倘是臣女身份,我實怕姑娘去了西蠻會受輕慢。”
謝莫如淡淡,“李相是聽不明我的意思嗎?我不過繼皇室,而且,我嫁必為王后!這兩樣,都要合我心意!我才嫁!”
李相還想再勸,謝莫如一抬手,“送客!”將李相打發了出去。
李相自從入了內閣,哪怕朝中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大家面兒上總還是一團和氣的,再未遇到過這種當面被攆的情形,何況還是被個女孩子攆,李相臉色都青了,拂袖道,“姑娘還請為家族考慮一二吧?”
“你給我站住!”謝莫如一聲厲喝,於公公這等宦官無甚見識隨口說說倒罷了,堂堂內閣次輔也敢說這話,謝莫如冷聲問,“李相是什麼意思!為家族考慮!我嫁去西蠻,對我家有何好處?我不嫁西蠻,對我家又有何害處?請李相給我說個明白!”
謝尚書就在外頭聽著呢,聞言立刻進來,正對上謝莫如冷冽質問,“莫不是祖父與朝廷有什麼私下交易!”
謝尚書也急了,謝莫如這事兒,他老人家沒少操心費力的,無端端的怎能背這口黑鍋,扯著李相道,“李相,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尚書拉扯著李相又進了一次宮,在穆元帝面前評理。謝尚書老淚縱橫,“臣在朝多年,唯忠義二字已,自覺未有愧對朝廷陛下之事。李相去臣府上,動輒以臣闔族榮辱性命相威脅,臣不知李相何意。”
李相剛被謝莫如掃了顏面,還琢磨著是不是姓謝的老狐狸算計自己呢,聽這話也不能坐著等死,遂道,“謝尚書既知忠義,緣何教出這等目無君父的孫女,想來謝氏家教亦不過如此!”
“我謝氏家教不過如此,是我謝氏女為國聯姻,李相滿口忠義,不知李氏女有何忠義之舉?倒是聞所未聞!不過,李相愛女下嫁王家,膝下無子不說,王家連歿四位庶子,我也只得可憐那些庶子投胎時沒看好嫡母是出自大家大族,家教良好的李家了!”姓李的攛掇他家孫女聯姻,謝尚書對李家也不是沒有調查。
李相當下氣得仰倒,謝尚書轉而上稟穆元帝,“當初臣力諫陛下,莫如性子執拗剛烈,脾性不與常人同,李相一意贊謝氏家教,如今李相又質疑謝氏,想來李相對莫如未有了解,便一意促成莫如聯姻之事,不知李相此舉是出自何心何意!”
李相鬧個沒臉,穆元帝乾脆也不勞他了,與蘇相商量。蘇相道,“觀謝莫如這品性,老臣還得說一句,實不是和親上等人選。”
穆元帝問,“那依蘇相看,要如何?”
要如何?
總不能令朝廷君上無顏面。
蘇相道,“既然謝姑娘不願意過繼帝室,索性罷了。不封公主,上敘輔聖公主之功,可議封郡主。郡主不若公主位尊,就在封號上補償一二。依臣看,義和二字與謝姑娘性情不符,觀她性情,不若靖烈二字更合適。”再怎麼說也是叫人家大老遠的嫁到西蠻去,能滿足還是滿足,如李相那般,謝家也不是吃素的。
穆元帝道,“可。”
蘇相躬身道,“還請陛下加恩魏國夫人。”
良久,蘇相方聽到穆元帝道,“就依蘇相之意,魏國夫人加雙俸。”
這次傳旨,蘇相想了想,同於公公走了一趟,總不能再叫人將聖旨駁回,那樣朝廷可真就顏面不存了。蘇相此舉,於公公簡直感激涕零,還悄悄同蘇相道,“唉喲,相爺你可悠著點兒。謝姑娘可不是尋常姑娘家,奴才看她一眼就肝兒顫,不知哪裡不合她意,她就要發做哪。”
蘇相“唔”了一聲。
雖然沒少聽蘇不語在耳邊念叨謝莫如,蘇相卻是從沒見過謝莫如,這還是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