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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道,“先等會兒,我再煮一壺。”真看不出蘇不語竟是個牛飲貨色。
謝柏笑,“不語雖廢話多了些,也有些歪理。”
“什麼叫歪理,我這叫話糙理不糙。”蘇不語道,“要我說,老人家想講學就講學,官麼,做不做真無所謂。可也得給朝廷些面子,大家你好我也好,日子才能好。”說完之後,他不忘道一句,“你說是吧,莫如妹妹?”
謝莫如道,“要看北嶺先生自己的意思吧。”
“咱們這不是先分析一下麼。”
“北嶺先生會來帝都,總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謝莫如搖頭,“不知道。”
李樵開口道,“與前朝有關。”
謝莫如心下一動,立刻露出恍然之色,就聽蘇不語瞪圓了一雙光華瀲灩的桃花眼,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北嶺先生不會是想造反吧?”
謝柏險摔了手裡的茶,搖頭嘆道,“蘇不語啊蘇不語,你也就是寫話本子的腦袋了。”
李宣忍笑,學著蘇不語先時說謝莫如的話,“不語兄,倒看不出你還這般風趣啊。”
蘇不語智商歸位,訕笑,“一提前朝,我就給想偏了。”轉移話題最好的法子是,發起一個新的話題,蘇不語就問李樵了,“九江,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啊?”
李樵道,“這種事,無須小道消息。你剛不是說太祖皇帝當年三次延請,北嶺先生忠臣不侍二主,終是離開帝都城。當初是因對前朝的忠貞離開帝都,這些年,北嶺先生都未回來過,如今回來,最大的可能就是事關前朝了。”
“這話在理。”蘇不語連連點頭,“可到底是什麼事呢?”
“最大的可能是朝廷要修前朝史書。”李樵道,“除了此事,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樣的事能觸動北嶺先生了。”
蘇不語忽地“撲哧”一笑,“不,還有一事肯定也能觸動北嶺先生。”見大家都瞧向他,蘇不語笑,“要是我早生個三五十年,當年一準兒能把北嶺先生留下來。只要跟北嶺先生說,你要敢走,立刻把前朝皇帝的墳挖了,北嶺先生肯定不走了。”
大家對蘇不語的話反應都是:……
唯謝莫如頜首,“這也是一種法子,要是朝廷說給前朝皇帝修整下皇陵,祭一祭前朝皇帝。北嶺先生會來帝都,也就不稀奇了。”
蘇不語立刻表示,“莫如妹妹就是我的知音哪,每每總能說出我的心聲。莫如妹妹,我就是這樣想的!咱們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諸人罕見的心有靈犀:個臭不要臉的!
蘇不語十分懷疑,“陛下真能去祭前朝皇陵?”
謝莫如笑,“祭與不祭,都是做給活人看的。還是修史的可能大一些,如今天下承平,前朝史料整理編撰,倘能有北嶺先生這樣的大儒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蘇不語道,“要北嶺先生真能留在帝都,也是我們儒生之幸。”
謝莫如笑一笑,不考慮其他,她卻是覺著,北嶺先生回北嶺比在帝都好。先不說北嶺是江北嶺的老家,就是論人文環境,北嶺更需要江北嶺這樣的大儒去傳播學問。而帝都,能人太多,多一個江北嶺不過是多幾分熱鬧,少一個江北嶺亦無傷大雅。
大家說一回江北嶺,敘些閒話,天色不早,李家兄弟起身告辭。謝柏苦留不住,蘇不語笑,“下次休沐我做東,去我家莊子上,咱們打獵去!莫如妹妹,你會騎馬,還不會馬上she箭吧,到時我教你。”
謝莫如笑應,與謝柏一道起身相送李家兄弟與蘇不語。
李樵步子緩慢,落在後面。謝莫如走的也不快,李樵自認不是個拘泥人,他這次來謝家,倒不是為了來喝茶閒話,他主要是想親自來,過來跟謝莫如道一聲謝。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什麼,就有些說不出口。不是礙於面子不好說,是覺著這話說出來倒顯生分。
李樵發誓,他秋闈時也沒這般緊張過,先悄悄在袖管里握一握拳,咬一咬牙根,李樵控制住面上的淡然,道,“不知要如何開口。”
謝莫如笑,“先生已經開口了。”
李樵“呃”一聲,道,“我號九江居士,朋友都叫我九江。我年歲與不語相仿,姑娘一直叫我先生,倒顯著我比不語還長一輩似的。”
謝莫如點點頭,從善如流,“九江。”
李樵終於放鬆了些,他實在沒有太多單獨與女孩子相處的經驗,李樵道,“謝姑娘,總之要謝謝你。”
“沒什麼好謝的。”謝莫如道,“你也知道我的處境,你坐我讓出的位子,終是擔了風險。”
李樵一笑,“如果怕風險,我就不會來帝都了。”我有血親,有朋友,但你是第一個將自己的位子讓給我的人。
“我明日要去拜訪北嶺先生,姑娘若有事,與我直說即可。”李樵解釋道,“我不是要還姑娘人情,是覺著如果有能幫到姑娘的地方,便如當日姑娘幫我一般,義不容辭。”
謝莫如笑,“叫先生看出來了。”她那天真不是去給李樵占位子,事實便如她所說,她主要是為了看一看傳聞中的北嶺先生,讓位子什麼的,完全是順帶而為。
李樵笑,“姑娘光明磊落,有話直言,我方能猜度一二。”謝莫如特意去見江北嶺,總是有原因的。
謝莫如有些明白為何她二叔熱衷於為李樵恢復名譽了,謝莫如道,“九江只管安安心心的同北嶺先生請教學問,我其實,沒什麼要跟北嶺先生說。”
李樵有些訝意,皺眉思量,想著謝莫如是不是不信任他,不然,謝莫如親自去國子監去看北嶺先生,總會想做些什麼的吧?又或者,他受謝莫如天大人情,要是他說些什麼,使人容易聯想到謝莫如身上?再或者,謝莫如是真的沒什麼要跟北嶺先生說的。李樵一時未有準確判斷,謝莫如已道,“要是北嶺先生談及帝都,九江兄可以不說話,但說的話,最好說些勸北嶺先生留下來的話。”
李樵看謝莫如神色淡淡,不禁問,“北嶺先生留在帝都對姑娘有利?”你這模樣可不像希望北嶺先生留在帝都的樣子。
謝莫如仍是冷冷淡淡,“我一無所有,北嶺先生留與不留,同我無干。是朝廷,希望北嶺先生留下來。”
李樵這才明白,原來這小小少女在指點他,帝心若何。
李樵未再多說,與李宣告辭而去。
☆、第64章 柳妃
送走李家兄弟,蘇不語也告辭了。
謝柏問謝莫如,“跟李樵唧咕什麼這麼久。”
謝莫如笑,“李先生希望報答我。”
謝柏笑,“好個李九江,我認識他這麼久,他也沒想著報答一下我啊。”
謝莫如道,“這說明李先生當二叔是朋友。”李樵不想欠她,方會想著一還一報。
謝柏素來風趣,“那你就該想個難事讓他好生報答一回。”
一枝紅杏斜逸而出,滿枝杏花在夕陽的晚風中瑟瑟顫動,謝莫如側頭淺笑,“什麼時候想到,什麼時候再說。”
謝家叔侄說一回李樵,李樵李宣兄弟也在說謝莫如。
李宣道,“莫如妹妹待大哥似乎尤為不同。”
李樵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宣搔頭,李樵笑,“只是就事論事,宣弟,你莫多心。”
李宣素來寬厚,卻也不笨,道,“大哥這樣說,我非多心不可。”
李樵一笑,他那位父親竟教出宣弟這樣的心胸來,真是天下一大罕事,李樵將話一轉,“謝姑娘不是會因為可憐或者同病相憐的原因來幫我的。”
李宣道,“那是為何?”
李樵一本正經的說笑話,“大概是看我生得俊。”
李宣白眼,“蘇不語也不差啊。”
李樵嘆,“所以,謝姑娘待不語也很親近。”
李宣簡直聽不下這等渾話,道,“莫如妹妹才不是這種膚淺人。”原本想著大哥同蘇不語除了臉相似,簡直沒有半點兒相似之處,殊不知大哥這腦袋與蘇不語也偶有共通之處啊。不過,也說明大哥心情實在是好。
“是啊,不然謝姑娘不可能仗義出手。”李樵道,“有手腕的人鮮有寬厚,謝姑娘難得手腕出眾且心地寬厚,宣弟,這樣的人,是值得終生為友的。”
李宣深以為然。
李樵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不管出自什麼原因,他能確定謝莫如並不願看到北嶺先生留在帝都。他剛受謝莫如人情,倘此時謝莫如有所差譴,他再不能有二話。謝莫如卻拒絕了,還會提醒他帝心何在。
這女孩子在成全他。
其實,不只是成全他。
謝莫如出手全他名譽,蘇不語李宣都對她心存感激,她不需報償,他亦對她敬重有加。
成全他人的人,有朝一日,他人亦能成全她。
此情權且寄下,以待來日吧。
謝太太得知李家兄弟與蘇不語告辭後,對謝莫如的本領大為嘆服。謝莫如出去次數有限,唯有幾次都是跟著謝柏出門,便是這寥寥數次,就能結交到這等人物,實在是謝莫如獨有的手腕了。
謝太太並未多問謝莫如與之李家兄弟、蘇不語相交之事,十五將近,謝太太身為命婦,將要進宮請安。
雖說熟門熟路,每月兩遭,謝太太亦不敢有半分懈怠。照例先將家中事交付兩個孫女,謝太太在次子的護送下進宮。
謝柏將要出使西蠻,雖是做為副使,可相對謝柏的年齡與官場經歷,這亦是難得體面。原以為謝柏尚主之後仕途恐為艱難,不預柳暗花明,謝貴妃亦為弟弟高興。母女見面,謝太太行禮,謝貴妃賜座,喝過茶,先敘問候,接著謝貴妃細問謝柏出使之事,笑,“我進宮時阿柏剛剛念書,一轉眼,他都能為國效力了。”
謝太太笑,“是。”謝柏出使之事,謝家闔府都為之欣喜,哪怕這差使是千里迢迢的苦差使,也是差使啊。
謝柏剛剛尚主,與宜安公主十分恩愛,又為穆元帝器重,母女二人說起話來亦格外輕鬆。說了一回謝柏,謝貴妃方提及北嶺先生在國子監講學,謝莫如為李樵讓位之事,謝貴妃笑,“莫如一個女孩子,怎麼還到國子監去?”想她當年在家中比謝莫如受寵百倍,也無這等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