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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葉司南沒有立刻應下,馮飛羽淡淡瞥他一眼。
葉司南到底軍中出身,正色道,“是。”
馮飛羽並不是有意要瞞著靖江王,只是打仗的事,不容有半分輕忽。當初閩王為求一勝,還叫永定侯裝死來著,那會兒東穆朝廷上下可是都認為永定侯是死了的,連永定侯自己家都上上下下披麻戴孝的辦喪事。閩王瞞得何等嚴密,可見一斑,連穆元帝都瞞著沒說。這就是戰爭,機密之事,不可傳第三人耳。
靖江王當然不會將機密事亂說,事實上,馮飛羽不讓葉司南詳實稟告靖江王,防的也不是靖江王,馮飛羽防的是邱側妃。邱側妃一向喜歡插手軍政之事,靖江王對其寵愛非常,當然,邱側妃對他馮飛羽向來客氣,就是說話也十分公允,就是邱側妃本身的政治水準,馮飛羽也是認同的,畢竟先時穆三離間東穆太子與南安侯一事辦得十分漂亮,那便是邱側妃的計謀。馮飛羽也相信,哪怕邱側妃知道什麼軍中機要,也不會亂說。但,當大家都認為自己不會亂說的時候,事情往往就這樣傳播了出去。魚精可不是傻的,她都有本事刺殺趙大將軍,刺探情報之類的事,想來也不在話下。馮飛羽身為三軍主帥,自然要小心。
只是,馮飛羽這邊小心了,靖江王接到江行雲奉閩王去前線的消息,不禁有些微微擔憂。當初,馮飛羽可是信誓旦旦的說,閩王必會留在閩安城的。如今閩王去了軍前,那麼,馮飛羽當初的計量豈不是就不成了麼?
邱側妃看靖江王憂心,寬慰他道,“馮將軍向來驍勇善戰,倘能力破閩王中軍,活捉閩王,也是大功一件。”
要是能被這話寬慰了,靖江王也就不是靖江王了。靖江王將密折合上,道,“談何容易。柳扶風同樣是當世名將,他雖不良於行,不能率軍出戰,但有閩王在軍前,閩王方定是士氣大漲。”
“這才開打,陛下何須這般憂心。若實在放心不下,不如叫三郎代陛下去軍前看看,好壞如何也就知道了。”說完這話,邱側妃嘆道,“按理,閩王那邊兒,閩王都不懼危險親去軍前,咱們這邊,當是太孫前去方好。只是,軍前不比別處,太孫身份不同,不好涉險。且閩王也不過一藩王,倘叫太孫去,倒顯著抬舉閩王一般。三郎未曾分封,也是陛下之子,身份上與閩王倒還對等。只是一樣,他去是去,陛下必要叮囑他,就是去了,看看也罷,軍中之事,不許他伸一根手指。這打仗,最怕不懂裝懂,馮將軍乃宿將,縱戰事不若馮將軍所料,心中必已有應對之策。我就擔心,他仗著身份對馮將軍指手劃腳,好心誤大事。”
略緩一緩,邱側妃道,“這幾年,閩王能頂住馮將軍,拿下贛地,難道是閩王懂得領兵打仗麼?並非如此。閩地大將軍一直是柳扶風,閩王可貴就可貴在敢放開手讓柳扶風行事。在軍略上,三郎不及馮將軍之萬一,讓他去,是讓他幫著鼓一鼓士氣,且,人家藩王都親去軍前了,咱們家的皇子們難道就不及東穆藩王了?這也是個機會,叫孩子們去看看,也能明白江山來之不易呢。”
這套話說出來,邱側妃簡直就是賢良淑德,明白事理的典範。事實上,邱側妃能說出這席話,她雖有些自己的私心,但在事情的判斷與應對上,一直是保持在一流水準的。靖江王與邱側妃這些年的感情,此時卻是猶豫了,邱側妃道,“陛下是擔心三郎一直與馮將軍不睦吧。”
靖江王道,“馮飛羽此人,才幹不消說,性子上卻是不大好相與的。”
邱側妃一笑,為靖江王續了熱茶,道,“自來有才華的人,哪個能沒自己的脾性呢,多包涵些也就是了。三郎雖有些傲氣,一向也識得輕重。其實,我想讓三郎去,也是有我的私心。”
邱側妃嘆道,“太孫以後是要承襲江山的,三郎這孩子,因有些小聰明,陛下又偏愛他一些,後來太子之事……哎,多少小人為此謠言詬誶呢。雖說清者自清,可這世道哪有這般簡單,咱們做父母的,就得為孩子多考慮一些。我總想著,還是得叫三郎跟太孫多親近方好,本也是親叔侄,皆因小人離間,方略有疏遠。倘大家能擰成一股繩把這仗打贏了,豈不好呢。”
吶,這就是先靖江太子以嫡子之尊,內有一干老臣相輔,外有馮飛羽這樣的大將,卻始終被穆三所掣肘的原因了。實在是,穆三有個了不得的親娘。
邱側妃這就把兒子送到了前線去,當然,去前邱側妃直接同兒子說了,“不要插手軍務,打仗的事,你一句話都不准多嘴。馮將軍要怎麼打仗,是馮將軍的事,你去了,多看,少說。哪怕就做個泥塑,也不要與馮將軍有任何爭端。我知道軍前的將領有親近於你的,但,任何時候,你都要維護馮將軍的地位與威望。這仗勝了,你自有功勞,不要步了東穆太子後塵!否則,誰都救你不得!”
穆三連忙道,“母親放心,兒子定會謹記母親的吩咐!”
邱側妃此方低聲道,“此戰十分要緊,倘敗了,江山不保。縱是勝了,東穆也不會甘心,哪怕一時休戰,日後也要戰火連綿。馮飛羽性子不好,但這樣的將才,可遇不可求。非但你父皇現下要用他,就是日後,新君只要有腦子,都不會棄之不用。你算一算,林凡年老,趙斌年輕,可堪大用的,唯馮飛羽一個,同他搞好關係,能有什麼壞處呢?”
穆三嘆,“我何嘗不想交好馮飛羽?”關鍵,這馮飛羽先前對他那死鬼大哥忠心耿耿,現下又開始忠心於他那討人嫌的太孫侄子,就知馮飛羽在穆三這裡多麼不討喜了。
“先太子對馮飛羽有恩,太孫難道還對馮飛羽有恩?年前賞賜,你父皇惱怒馮飛羽,故此分毫未賜,不想太孫府亦是未有年禮賞賜,倘先太子在世,絕不會如此的。”邱側妃嘲諷一笑,“太孫,可不比先太子厚道。馮飛羽性情高傲,心情聰明,難道看不出太孫何等樣人?倘不是先太子對他有恩,你以為他會忠於先太子麼?馮飛羽這樣的人,想收服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要有耐心。縱收服不了他,也不要與之為敵。”
穆三再三保證,“母親放心,兒子曉得輕重。此事關乎社稷,兒子怎會因私心害大事?”
邱側妃頜首,“那就好。”
靖江王對穆三的交待,與邱側妃相似,無非是讓穆三好生與馮飛羽相處,不要插手軍務。穆三亦是滿口應是,乖順的了不得。實際上,穆三本身能得靖江王青眼,還能拉起一批人手與先靖江太子分廷抗禮,自身素質還是不錯的。
他到軍前雖然出乎馮飛羽意料,但在軍前的表現,縱馮飛羽也得挑不出半點不是來。只要穆三不添亂,馮飛羽都隨他去。雖穆三時常打著靖江王代理人的身份去營中看望士兵,對馮飛羽帳下將領也皆和氣非常,馮飛羽也沒說什麼。且,穆三還幫著解決了一大批的藥物問題,馮飛羽還同穆三道了回謝,穆三道,“那些個人,慣會磨牙的。打仗的事我不懂,有什麼難辦的,你只管與我說,現下不是客套的時候,我總能幫著想想法子。”
就是相熟將領尋他報怨馮飛羽哪兒哪兒不公道的話,穆三亦是先將人訓斥一回,再給幾句好話安撫,並不令他們對馮飛羽生出不滿之心來。可以說,穆三表現出了一位皇子的氣度與風範。
連馮飛羽都覺著,此人雖不及先太子厚道,但政治素養較太孫委實是高出一大截啊。
不論穆三表現出來的賢明是真是假,哪怕是假的,起碼人家會裝啊。
像太孫,連裝的功力都不及人家,每次就是拉著他的手一道回憶先太子,馮飛羽寧可自己去先太子陵前坐一坐,也不願在太孫面前一遍又一遍的表示自己的忠心。
穆三既識趣,還不討人厭,願意在軍前呆著就呆著唄。
甭說,穆三在軍前,當真是長了不少見識。
這是穆三第一次親臨戰事,以往在他的想像里,戰事可能就像如在朝中看到了奏章中所言,哪年哪月哪日,克幾城下幾地,傷亡幾何……但親眼見到,才知曉,將士們打下一處城鎮,是如何的戰火硝煙。甚至,一個地方要幾經拉據,才能定出最終勝負。
轉眼便近七月,七月秋風起,天氣轉涼,半年戰事,總得來說,還是靖江占了上風,因為馮飛羽已完全占據鄱陽郡,而與林凡交戰的李宇,也率兵退出豫章,與柳扶風合兵臨川。
同時,林凡也親去馮飛羽帳下說話。
林凡已年近六旬,花白頭髮,國字臉,身量高大挺拔,身邊帶的是他的族侄林安易。他膝下五子,卻是將族侄帶在身邊,便可知林安易的本領了。
馮飛羽身邊除了慣用的商月,還有就是嚴華,狄康兩位將領,嚴華是馮飛羽嫡系,狄康則是昔日趙陽手下將領,被馮飛羽提拔了上來。
大家寒暄幾句,具體戰略制定,馮飛羽只與林凡一人商議,這就是趙陽死後,為何穆三系急於要趙斌上台的原因了。倘趙陽尚在,商議戰事之事,定有趙陽一席之地,但趙陽被刺身亡,哪怕穆三系把趙斌弄上台,奈何馮飛羽看不中趙斌,故此,此次戰事,仍是令趙斌守浙地,未令其親至前線。
馮飛羽請林凡一併看沙盤地形圖,道,“柳扶風陳兵臨川,再退的話,只好退回閩地了。臨川一戰,當是生死之戰。”
林凡搔下滿頭花白亂發,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其實吧,打仗這種事,三十六計輪番用的時候少,更多的時候,是一力破萬法,誰家兵更強馬更壯刀更快人更多,誰就是勝者。
馮飛羽先時就與靖江王分析過雙方實力對比,馮飛羽拼盡全力,柳扶風當真有些吃不消,好在,柳扶風自己不能上陣,故此格外注重培養將領,這些年打仗,委實挑出幾個不錯的,不然,給馮飛羽這樣打下去,柳扶風就得把自己個兒交待在江南了。
馮飛羽要繞道浙地,捷取閩安之事,只告訴了林凡一人。馮飛羽道,“柳扶風智計百出之人,這小半年的仗打下來,他一直未用“閩王”這步棋。臨川之地,易守難攻,他是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的。若我所料未差,他必要用閩王中軍帳為幌,誘我軍深入的,大將軍定要小心。我此去閩地,倘十日內沒有消息,立刻轉攻為守,嚴守豫章,鄱陽二地。”
林凡沒廢話,沉聲應下。
馮飛羽連兵馬都是一早就調入浙地的,他獨身一人,只帶親兵,自鄱陽入浙地,帶上人自港口走水路至閩州港登陸,一路未有片刻停留,直接兵逼閩安城。兵貴神速這四字,在馮飛羽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現。五皇子得知馮飛羽率大軍前來的消息,也只來得及叫人把城門關好。但,安夫人與一干五皇子託付她幫著操練的新兵,則被馮飛羽大軍攔在城外。